“更大的烂摊子？”苏晨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眉梢微微挑起。
他自然明白，秦正阳口中的“烂摊子”，与史志办那种喝茶看报的“养老摊”截然不同。林正刚这棵参天大树倒下，根系牵连着江州官场半壁江山，如今树倒猢狲散，留下的权力真空和利益纠葛，才是一个真正深不见底的泥潭。
“没错。”秦正阳的目光变得锐利，不再有丝毫温情，“一个能让你真正施展拳脚，也能让你粉身碎骨的地方。”
他绕过宽大的办公桌，从后面一排上锁的文件柜里，取出一份崭新的人事任命文件，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仪式感。
“市委办公室副主任，兼任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秦正阳将文件放在苏晨面前，指了指上面的头衔，“这两个职位，之前都属于林正刚的嫡系。一个负责市委内部的上传下达、综合协调；一个负责为市委决策提供理论支持和政策建议。简单说，一个是‘管家’，一个是‘军师’。”
苏晨的视线落在文件上，心中却波澜不惊。
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正处级，是市委大院里名副其实的中坚力量，是通往更高层级的关键跳板。而兼任政研室主任，更是意味着他将直接参与到江州未来大政方针的制定中去。
这两个位置，任何一个，都足以让无数干部眼红。现在，它们被捆绑在一起，交到了他这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手上。
这已经不是“破格提拔”可以形容的了。这是坐着火箭往上冲。
“你不意外？”秦正刚观察着苏晨的表情，见他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反倒是自己有些意外了。
“有点意外。”苏晨抬起头，坦然道，“我以为会是纪委。”
以他这次在林正刚案中扮演的角色，调入纪委系统，成为一把令贪腐分子闻风丧胆的利剑，似乎是顺理成章的选择。
“纪委是刀，刀的功能是砍。”秦正阳摇了摇头，“但江州现在需要的，不只是一把锋利的刀，更需要一个能拿得起手术刀，懂得如何清创、缝合、理顺经络的医生。而你，两者都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有三个原因。第一，你需要一个足够高的平台，去熟悉整个江州的权力运行脉络。办公室副主任这个位置，能让你看到全局。第二，我们需要一个与旧有利益集团没有任何瓜葛、绝对干净的‘大脑’，来重新梳理江州的发展思路，政研室主任，就是这个大脑。至于第三”
秦正阳的目光变得深邃，他看着苏晨，一字一句道：“整个市委，现在需要一面旗帜。一面代表着‘正气’，代表着‘希望’，能让那些还在观望、还在动摇的干部们看到方向的旗帜。而你，就是这面旗帜。”
苏晨沉默了。
他能感觉到，秦正阳这番话背后沉甸甸的分量。他不再是那个躲在暗处，靠着言灵系统奇袭制胜的“咒术师”。从他接下这份任命开始，他将站到聚光灯下，他的一言一行，都将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头顶那道凝为实质的金色气运，将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检测到宿主即将接受核心任命，正在解析职位气运】
【职位：市委办公室副秘书长（主持工作）、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
【气运属性：枢纽、智囊、漩涡。】
【正面效应：执掌核心机要，上达天听，下知民情。气运流转的中枢，可调动、整合多个部门的气运为己所用。】
【负面效应：权力斗争的焦点，各方势力拉拢、试探、攻击的第一目标。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稍有不慎，便会被撕成碎片。】
系统的提示，印证了秦正阳的话。这是一个机遇与风险并存的位置。
“我明白了。”苏晨没有犹豫，他伸出手，将那份任命文件拿了过来，“这个烂摊子，我接了。”
秦正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如释重负，又带着对未来的期许。
“我就知道。”他拍了拍苏晨的肩膀，“你父亲如果看到你今天的样子，一定会为你骄傲。”
提到父亲，会客厅里的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苏晨将文件收好，抬头看向秦正阳：“秦叔，关于我父亲，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改了称呼。从“秦秘书长”到“秦叔”，代表着一种关系的转变，一种基于信任的、晚辈对长辈的请教。
秦正阳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你问。
“当年，林正刚背后，真的没有更上面的人了吗？”苏晨问得很直接。
林正刚虽然位高权重，但在江州经营二十年，建立起“方舟”那样一个庞大的犯罪帝国，甚至染指反人类的实验，如果说仅仅是他一人之力，苏晨不信。
秦正阳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
“有。”他最终还是吐出了这个字。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已经彻底亮起的天空，声音有些飘忽：“或者说，曾经有。一个能量大到，连我都只能仰望的存在。当年你父亲试图掀开盖子，最终压下这件事的，不是林正刚，而是那个人。”
“那个人，才是林正刚真正的‘保护伞’，也是江州这片天空中，最浓的那片乌云。”
苏晨的心，猛地一沉。
“那他”
“他已经不在了。”秦正阳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就在几个月前，中央巡视组秘密带走了他。他的倒台，比林正刚引起的震动要大得多，只是消息被封锁在了极小的范围内。”
秦正阳转过身，看着苏晨，眼神里带着一丝庆幸：“所以，我才说，你的运气很好。你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时机，来掀开这个盖子。如果早半年，你面对的，将是一个你绝对无法战胜的对手。你父亲当年的悲剧，会在你身上重演。”
苏晨恍然大悟。
难怪他扳倒林正刚的过程，会如此“顺利”。原来，林正刚最大的靠山，早已被连根拔起。他所做的，只是推倒了一棵已经失去了主根的枯树。
“时也，运也。”秦正阳感慨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你现在要面对的，是新的战场。市委办公室，可不是史志办那种地方。那里每个人都人精，说话只说三分，剩下七分靠你去猜。你这个新上任的副秘书长，还是主持工作，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秦正阳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尤其是，你的前任，那位林正刚的‘大秘’，在办公室里经营多年，盘根错节。他虽然进去了，但他留下的人，可都还在。他们会服你这个毛头小子吗？”
苏晨笑了。
他站起身，将那份任命文件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动作从容。
“秦叔，您放心。”他看着秦正阳，眼神里带着一种熟悉的、人畜无害的纯良，“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特别擅长跟人搞好关系。我相信，办公室的各位前辈，一定会很喜欢我的。”
秦正阳看着他那副真诚无比的表情，不知为何，后背忽然窜起一丝凉意。他仿佛已经看到，市委办公室那群老油条们，在不久的将来，被这个年轻人用最恭敬的语气和最灿烂的笑容，一个个安排得明明白白。
三天后，江州市委办公厅全体干部大会。
能容纳两百人的大会议室里，座无虚席。气氛却有些诡异的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观望、审视与不安混合的气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主席台正中央那个空着的位置。
那个位置，原本属于前任副秘书长，林正刚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一个在市委办公室说一不二的人物。而现在，他正在纪委的谈话室里，喝着没有茶叶的白开水。
今天，他们将迎来一位新的领导。一位年轻到，足以做在场大部分人儿子的领导。
“听说了吗？新来的苏副秘书长，今年才二十五岁！”
“二十五？开玩笑吧！我儿子都比他大！这履历怎么写的？”
“嘘小点声！这位来头可不小，据说扳倒林老板，他就是幕后主刀人！”
“真的假的？就凭他？看着跟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似的”
台下，窃窃私语声如蚊蝇般嗡嗡作响。每个人都在交换着自己听来的、或真或假的八卦，试图拼凑出这位新领导的形象。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侧门被推开。
市委组织部的领导陪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全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他穿着一身熨烫得体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没有打领带，看起来干净、清爽。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略带腼腆的微笑，眼神清澈，没有丝毫官场人物的油滑与城府。
他就像一个走错了片场的邻家大男孩。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凭一己之力搅动江州风云的苏晨？
在场的所有老油条，心里都同时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苏晨走上主席台，在那个空着的位置上坐下。他似乎有些不太习惯成为全场的焦点，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动作都带着一丝拘谨。
组织部领导宣读完任命文件后，便将话筒交给了苏晨，示意他讲几句。
苏晨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靠近话筒。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大家好。”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温和而谦逊，“我叫苏晨，从今天起，就是办公室的一员了。我刚参加工作不久，无论资历还是经验，都远远比不上在座的各位前辈。”
“所以，我来这里，不是来当领导的，是来学习的。”
他环视全场，笑容真诚得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办公室的工作，千头万绪，专业性极强。以后，工作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家多批评，多指点。生活上，也请大家多关照。我一定虚心接受，努力改正。”
“总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以后，就拜托各位了。”
说完，他站起身，对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台下，坐在前排的几位处长，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太年轻了。
太嫩了。
这是所有老油条们心中，对苏晨的第一印象。
这番就职演说，说得是滴水不漏，姿态也放得极低。但正是这种过分的谦逊，反而暴露了他的心虚和稚嫩。一个真正有底气、有手腕的领导，绝不会用这种近乎“讨好”的方式开场。
看来，传言终究是传言。他或许有些背景，或许运气好，在林正刚的案子里立了功。但要执掌市委办公室这个权力中枢，他还差得远呢。
一时间，不少人心里都活泛了起来。
一个没有根基、不懂权术的年轻领导，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是一个架空他的绝佳机会！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苏晨已经坐回了位置。他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台下。
在他的气运视野里，整个会场的气运，五颜六色，驳杂不堪。
有代表着“轻视”与“不屑”的灰色气流，有代表着“审视”与“试探”的蓝色气流，还有几股代表着“敌意”与“排斥”的暗红色气流，格外显眼。
这些气流，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四面八方朝他笼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