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在一种礼貌而疏远的掌声中结束。
组织部的领导完成了他的使命,与苏晨握了握手,低声嘱咐了几句场面话,便先行离去。偌大的主席台上,只剩下苏晨一人。
台下,两百多双眼睛,像两百多盏功率各异的探灯,光束交错,将他笼罩在中央。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复杂的成分:有好奇,有审视,有不屑,还有几分藏得很好的幸灾乐祸。
空气中,茶杯轻放的脆响,文件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压低了嗓子的咳嗽声,交织成一曲无声的交响乐,名为“观望”。
苏晨没有立刻下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端起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茶,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末。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略带腼腆的笑容。但在他的气运视野里,整个会场的气运,像一锅五彩斑斓的乱粥。无数道或明或暗的气流,从不同方向升起,盘旋,最终都若有若无地指向他所在的位置。
他知道,那个为了给父亲昭雪,在黑暗中独行的“复仇者”苏晨,已经随着林正刚的倒台,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从他坐上这个位置开始,他不再仅仅是他自己。他是秦正阳口中的“旗帜”,是江州官场这场大地震后,无数人用来判断风向的标尺。
他的人生,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这是一个新的征程,他将要迈向一个更高,也更凶险的舞台。
苏晨放下茶杯,站起身,缓步走下主席台。
他一动,台下那些原本黏在他身上的目光,立刻像受惊的鱼群,四散开去。人们开始整理自己的笔记本,或者与邻座低声交谈,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苏副秘书长,年轻有为,以后要多跟您学习啊!”一位地中海发型的处长最先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握手的力道却很轻,一触即分。
“您客气了,是该我向各位前辈学习。”苏晨微笑着回应,态度谦卑。
【叮!检测到“场面话”言灵,效果:无。】
陆陆续续,又有几位科长、主任走上前来,说着大同小异的客套话。苏晨一一应对,笑容和煦,言辞恭敬,像一个涉世未深的优秀毕业生,在努力适应着成年人的社交规则。
他的气运视野里,一道道灰色的“无意义”言灵和蓝色的“试探”咒缚在他身边飘过,然后被他身上那层凝实的金色气运,不动声色地消融于无形。
就在这时,人群中分开一条道,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满脸堆笑,只是嘴角挂着一抹矜持的弧度,眼神透过镜片,带着几分审度的意味。
正是办公室第一副主任,赵海。
苏晨看到,他头顶那股暗红色的“敌意”气运,比刚才在台上看到的,更加浓郁了几分。
“苏秘书长,欢迎你来办公室。”赵海的声音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刚才的讲话,很谦虚,很真诚。年轻人,有这个态度,很好。”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奖,但那“年轻人”三个字,却咬得格外清晰,像是在刻意提醒苏晨的资历。
“赵主任,您过奖了。”苏晨的姿态放得更低,甚至微微欠了欠身,“我来之前,秦秘书长特意找我谈话,叮嘱我到了办公室,一定要多向您请教。他说,您是咱们办公室的定海神针,业务能力强,工作经验丰富,让我凡事都要多听您的意见。”
赵海听到秦正阳的名字,眼神微微一动,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果然还是嫩了点,这么快就把靠山搬了出来,反倒显得底气不足。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前辈的架势:“秘书长太抬举我了。不过,你放心,办公室的工作,我会帮你把好关。你刚来,对很多事情不熟悉,可以先看,先学,不用急着上手。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话音刚落,苏晨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清晰地响起。
【叮!检测到复合型负面言灵:“架空咒缚”与“下马威言灵”!】
【言灵解析:目标试图以“老资格”的身份,将您定义为需要被“指导”的晚辈,从而剥夺您的工作主导权,让您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摆设。】
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的处长,脸上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赵海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现了对新领导的“支持”,又不动声色地划定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这第一回合的交锋,高下立判。
然而,苏晨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无比真诚的感激。
“太好了!”他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上前一步,热情地握住赵海的手,“赵主任,有您这句话,我这心里就踏实了!说实话,来之前我压力特别大,就怕自己年轻,挑不起这副重担。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握着赵海的手,用力摇了摇,眼神里满是孺慕之情:“秦秘书长果然没说错,您就是我的主心骨!那以后,这具体的工作,就要多多辛苦您和各位前辈了。我就负责给大家跑跑腿,打打杂,做好服务工作。这掌舵的大事,还得是您这样的老船长才行啊!”
【叮!言灵反转成功!“架空咒缚”已反转为“捧杀咒缚”!】
【言灵嫁接成功!“下马威言灵”已转化为“责任重担”,成功嫁接至目标身上!】
赵海脸上的笑容,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他感觉自己像是运足了力气,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而且这团棉花还顺势黏在了他身上,让他浑身不得劲。
他想做的是幕后遥控的“太上皇”,可苏晨这番话,三言两语之间,就把他捧成了一线干活的“老黄牛”。什么叫“具体的工作就要多多辛苦您”?什么叫“掌舵的老船长”?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
周围那几个原本准备看好戏的处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他们看看一脸真诚的苏晨,又看看表情微妙的赵海,心里都在飞快地盘算着。
赵海抽回自己的手,干咳了两声:“苏秘书长言重了,工作嘛,我们肯定会尽力。不过,最后拍板定调的,还得是你。”
“不不不,我哪会拍板。”苏晨连连摆手,一脸惶恐,“我听您的,您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赵海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接。跟一个姿态低到尘埃里,满口“我听你的”的领导,你还能说什么?再说下去,倒显得自己是在欺负新人,急着揽权了。
“呵呵,以后以后再说。”赵海干巴巴地笑了笑,转身走开。
看着赵海离去的背影,苏晨能清晰地看到,他头顶那股暗红色的气运,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剧烈地翻腾起来,其中还夹杂进了一丝代表着“憋闷”和“恼火”的黑色气流。
苏晨嘴角的笑意,依旧温和纯良。
新的办公室被安排在市委大楼五楼最东头,是原来那位副秘书长的房间。
办公室很大,足有四十多平米,红木办公桌,真皮沙发,还有一个单独的休息间。装修风格沉稳厚重,却也透着一股压抑的暮气。
给苏晨领路的是办公室行政科的一位副科长,叫孙淼,三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谨慎。
“苏秘书长,这里就是您的办公室了。前任领导的东西都已经清走了,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我马上去办。”孙淼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恭敬地说道。
苏晨走了进去,没有先看那些气派的家具,而是径直走到了窗边。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窗帘也拉着一半,让整个房间显得有些昏暗。墙角一盆半人高的发财树,叶子黄了一大半,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一副濒死之相。
【叮!检测到办公室残留强大负面气运:“权力腐朽”与“众叛亲离”。】
【警告:长期在此环境办公,将侵蚀心智,导致多疑、暴躁、决策失误。】
苏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推开窗,一股带着阳光味道的微风,立刻涌了进来,吹散了房间里沉闷的空气。
“把窗户都打开,通通风。”苏晨转头对孙淼说。
“好的。”
“这盆花,找人搬走吧,换一盆绿萝或者吊兰过来,要长得精神一点的。”
“好的,我马上去安排。”孙淼一一记下,态度无可挑剔。
“还有,这套沙发太深了,坐着累。换一套浅色的布艺沙发。办公桌也换掉,换成那边的会客桌那么大的就行,颜色要浅一点。”
孙淼记笔记的手顿住了。换盆花,换套沙发,都还算正常。可新领导上任第一天,就要换掉象征着权力的办公桌,而且还要换个小的,这就有点不合常理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苏晨,见对方正迎着阳光,眯着眼,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苏秘书长,这办公桌是去年才统一采购的,换掉的话可能不太好走账。”孙淼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那就不用走账了。”苏晨转过身,笑了笑,“从我工资里扣。”
孙淼愣住了。自掏腰包换办公桌的领导,他还是第一次见。
苏晨不再理会他的惊讶,在房间里踱了两步,最后停在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桌面。
这张桌子上,曾经签发过无数决定江州命运的文件。前一任主人,也曾在这里,享受着生杀予夺的快感。但最终,那腐朽的气运,还是反噬了他自己。
苏晨的目光,从办公室扫过,最终落在窗外那片广阔的天空上。
从史志办那个被遗忘的角落,到市委办公室这个权力的中枢,他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查明父亲真相的执念,像一根鞭子,驱赶着他一路狂奔。
现在,那根鞭子消失了。
他的人生,第一次,需要自己来寻找方向。
那道凝为实质的金色气运光柱,在他的丹田气海中缓缓流转,温暖而磅礴。他知道,这力量不再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想起了秦正阳的话。
“你需要成为一面旗帜。”
他想起了父亲书房里那幅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父亲有“正”,却无“术”,最终悲壮倒下。而他,苏晨,两者皆有。他要走的路,注定和父亲不同,却又通往同一个方向。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孙淼去而复返,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抱着大堆文件的年轻干事。
“苏秘书长。”孙淼的表情有些古怪,他侧过身,让苏晨看清他身后的景象。
那两名年轻干事,将怀里抱着的、几乎要淹没他们头顶的文件,吃力地放到了苏晨那张还没来得及换掉的巨大办公桌上。
“哐当”一声,两摞加起来超过半米高的文件,让红木桌面都发出了一声呻吟。
“这是”苏晨看着那两座文件山,问道。
孙淼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是赵主任刚才吩咐送来的。他说,这些都是前任领导积压下来的,需要您尽快批示处理的紧急文件。”
苏晨的嘴角,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知道,真正的游戏,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而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那几股暗红色的气流。他看到,那几股气流的源头,都来自同一个方向——正坐在第一排,一位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戴着金丝眼镜,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冷笑的中年男人。
资料显示,他叫赵海,办公室第一副主任,也是前任副秘书长最得力的干将。
苏晨拿起桌上的干部名册,翻到了赵海那一页,用笔在上面,轻轻画了一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