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金志亨,十九岁,入伍刚满一个月。仁川广域市,这座以港口和机场闻名的城市边缘,我们的新兵训练营就坐落在一片填海造出的新生地之上。海风总是带着咸腥味,但最近,这风里似乎还掺进了一点别的——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旧抹布和铁锈混合的沉闷气味。
事情是从三周前开始的。深夜,急促的哨音撕裂寂静,紧急集合。我们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床上弹起,黑暗中摸索着装备。就在我手忙脚乱系鞋带时,眼角余光瞥见宿舍窗户外——操场上那根孤零零的、用来挂旗的旗杆顶上,好像……挂着个什么东西。
不是旗帜。那东西长长的,像个人形,在深夜的海风中,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轻飘飘的姿态,微微晃荡着。我心脏猛地一缩,定睛再看,旗杆顶上却空空如也。是睡迷糊了?我没敢声张,只当是自己眼花。
但自那以后,怪事就接二连三。
先是晚上总能听到天花板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穿着棉袜在楼上轻轻走动。可我们住的是顶楼。班长上去检查过几次,除了积灰,什么都没有。
然后是那股味道。越来越浓,尤其在深夜,就像有人把一块浸透了汗水和某种无法形容的腐败物的湿抹布,紧紧捂在了你的口鼻上。同寝的朴成洙也悄悄跟我说,他半夜总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脚踝,冰冷冰冷的,但掀开被子又什么都没有。
真正的恐惧,发生在那次夜间射击训练之后。
那天晚上下着小雨,靶场灯光昏暗,四周是无边的黑暗。我趴在泥泞的地上,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靶子。忽然,我感觉脖子后面一阵刺骨的凉意,不是雨水的冰凉,而是一种……带有恶意的阴冷。
我忍不住回头。
就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黑暗中,一棵光秃秃的小树旁,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很高,很瘦,像根竹竿。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脖子,以一种极其扭曲的角度歪向一边。更让我血液冻结的是,他垂在身侧的手里,好像……拎着一截麻绳?
“金志亨!发什么呆!瞄准目标!”班长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我猛地转回头,心脏狂跳。再次偷偷瞥向那个方向,人影已经消失了,只有那棵小树在雨中静立。
我告诉自己,是压力太大了,是幻觉。新兵训练营嘛,谁还没点精神紧张?
直到昨天晚上。
轮到我站凌晨两点到四点的夜哨,岗位是宿舍楼后方的物资仓库。那地方背光,平时就很少有人来,夜里更是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探照灯划过天际的规律声响,和海风穿过缝隙的呜咽。
我端着枪,努力瞪大眼睛,驱散睡意。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就在探照灯光芒扫过、周围陷入短暂黑暗的几秒钟里,我清晰地听到,仓库紧闭的铁门后面,传来了“咚……咚……咚……”的声响。
不是老鼠,那声音沉闷而有规律,像是什么东西在有节奏地……撞击着门板。
我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握枪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谁?谁在里面?”我压低声音喝道,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变调。
撞击声停了。
死一样的寂静。
我咽了口唾沫,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用配发的战术手电,照向仓库门上的那个小观察窗。
玻璃很脏,蒙着厚厚的灰。我凑近了些,用手擦掉一小块区域的灰尘,眯着眼朝里面望去。
里面堆满了杂物,影影绰绰。
突然,一张脸猛地贴到了观察窗的内侧!
那是一张极度浮肿、青紫色的脸!眼睛瞪得巨大,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白。他的舌头伸得老长,紫黑色的,无力地耷拉着。最恐怖的是他的脖子,上面紧紧勒着一圈粗糙的麻绳,绳结打在耳侧,深陷进浮肿的皮肉里!
他就那样贴着玻璃,用那双死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呃……呃……”我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我想后退,想逃跑,但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那张脸,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
然后,它向后隐没,消失在了仓库的黑暗中。
我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个地方,连枪掉了都浑然不觉。
后来,我被闻声赶来的巡逻兵发现,送到了医务室。我语无伦次地讲述着看到的一切,但他们检查了仓库,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积灰和杂物,根本没有所谓的尸体。
他们说我产生了严重的幻觉,是训练压力过大导致的,需要心理疏导。
我被批准休息一天。躺在医务室的床上,我依旧浑身发抖,那张浮肿青紫的脸,那双死白的眼睛,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下午,朴成洙偷偷来看我,脸色同样难看。他趁没人注意,压低声音告诉我:“志亨,我打听到了……三年前,有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新兵,就因为受不了欺负和压力,在那个物资仓库里……上吊自杀了。”
我浑身冰凉。
“听说,”朴成洙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他用的就是一截从旧装备上拆下来的麻绳。而且……他死的时候,脚碰倒了旁边的杂物,尸体被发现时,就是这样……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撞击着门板……”
我猛地抬头,看向朴成洙。
他眼中是同样的惊骇。
原来,那不是幻觉。
晚上,我被送回宿舍休息。躺在熟悉的床上,我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寒冷。天花板上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格外清晰。
我僵硬地躺着,不敢动弹。
忽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垂了下来,轻轻扫过我的额头。
毛茸茸的,带着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
我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收缩。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我看清了。
那是一截粗糙的、打着死结的……
麻绳圈。
正悬在我的头顶上方,微微地,晃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