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年间,小兴安岭深处。
老猎户乌勒昆带着他十岁的孙子阿木,踩着及膝的积雪,钻进了老林子。今年冬天邪性,雪下得比往年都大,动物们也像是凭空消失了,寨子里已经快半个月没见着像样的猎物了。再不打点东西,这个冬就难熬了。
“阿爷,咱这是往哪儿走啊?再往里,可就是龙骨沟了。”阿木缩了缩脖子,皮帽子下的小脸冻得通红。龙骨沟是寨子里的禁忌,老辈人说那里是山神爷惩罚恶龙的地方,沟里邪气重,有去无回。
乌勒昆布满皱纹的脸像风干的树皮,他眯着眼,看着前方被积雪覆盖、如同巨兽脊梁般的山峦,沉声道:“没办法了,阿木。寻常地方连个兔子脚印都见不着,只能往这边碰碰运气。跟紧我,别乱看,别乱摸。”
越往龙骨沟方向走,林子越发寂静。寻常林子里总有些鸟叫鼠窜的动静,可这里,死一样的沉寂,连风刮过光秃秃树枝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地上的雪白得晃眼,却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腥气,不是血腥,更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很久的味道。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诡异的空地。空地上的雪不是纯白,而是泛着一种不祥的灰黑色。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空地上歪歪扭扭倒着十几棵粗大的松树,不是被风雪吹倒的,那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巨力硬生生……绞断的!树干上还残留着一些深紫色的、黏糊糊的痕迹,散发着浓郁的腥臭。
乌勒昆脸色骤变,一把拉住想上前查看的阿木,低喝道:“别过去!”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雪地上的痕迹。那不是任何他熟悉的兽迹,而是一道道宽逾尺半、深陷雪中的蜿蜒拖痕,痕迹两侧,还密布着无数细小的孔洞,像是无数根尖刺扎出来的。
“阿爷,这是啥东西留下的?”阿木声音发颤。
乌勒昆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道巨大的拖痕,一直延伸到龙骨沟幽暗的深处。他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他想起了寨子里最古老的传说——那关于“百足山神”的传说。那可不是什么仁慈的山神,而是一条成了精、能腾云驾雾、口吐毒瘴的千年大蜈蚣!
“走!快回去!”乌勒昆当机立断,拉起阿木就要原路返回。
可是,已经晚了。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不是正常的黄昏,而是一种带着淡紫色的、诡异的昏暗。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起来,那股腐臭味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沙沙……沙沙沙……”
一种密集得令人牙酸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不像风吹树叶,更像是无数只脚在同时摩擦着地面,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迅速将他们包围。
乌勒昆猛地抽出腰间的猎刀,将阿木护在身后,警惕地环顾四周。
只见周围的灌木丛、岩石后面,窸窸窣窣地钻出无数蜈蚣!红的、黑的、花的,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如同潮水般涌来!它们眼睛闪烁着幽绿的光,腭牙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这景象,足以让任何密集恐惧者崩溃。
“滚开!”乌勒昆挥舞着猎刀,砍翻了几只试图靠近的大蜈蚣,腥臭的体液溅在雪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但这些虫子太多了,根本杀不胜杀。
阿木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抓着爷爷的皮袄。
就在这时,那“沙沙”声骤然停止。所有的蜈蚣仿佛接到了命令,齐刷刷地停在了原地,昂起前半身,朝着龙骨沟的方向,如同朝拜。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般从沟内弥漫开来。
紧接着,龙骨沟深处的黑暗蠕动起来。
一个庞然大物,缓缓探出了头。
那是一个怎样的头颅!大如笆斗,黝黑发亮,头顶两根长长的、如同钢鞭般的触须缓缓摆动,一双复眼如同巨大的、毫无感情的墨色琉璃,映照着惨淡的天光。它腭牙开合间,滴落着深紫色的毒涎,落在雪地上,瞬间腐蚀出滋滋作响的黑洞。
然后,是它的身体。一节一节,覆盖着钢铁般的甲壳,两侧是数不清的、如同镰刀般锋锐的步足,移动时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咔嚓”声。它庞大的身躯从沟里蜿蜒而出,仿佛没有尽头,所过之处,岩石崩裂,树木倾倒!
这就是那条千年蜈蚣精!
乌勒昆脸色惨白,他知道,跑是绝对跑不掉了。他猛地将阿木推向身后一块巨大的岩石缝隙,嘶吼道:“躲进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不要看!”
阿木哭着缩进石缝深处。
蜈蚣精那冰冷的复眼,锁定了手持猎刀、如同螳臂当车的乌勒昆。它似乎觉得被冒犯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嘶鸣,那声音直透灵魂!
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窜,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带着一股腥风,直扑乌勒昆!
乌勒昆怒吼一声,猎刀狠狠劈向蜈蚣精的头颅!
“当!”
火星四溅!猎刀砍在甲壳上,只留下了一道白印,反而震得乌勒昆虎口崩裂,猎刀脱手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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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蜈蚣精那巨大的腭牙猛地钳住了乌勒昆的身体!
“阿爷——!!!”石缝里传出阿木撕心裂肺的哭喊。
乌勒昆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就被拦腰钳断!鲜血和内脏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蜈蚣精咀嚼着猎物的尸体,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那双复眼,却缓缓转向了阿木藏身的那块岩石。
阿木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他能闻到那浓烈的腥臭,能听到那恐怖的咀嚼声,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岩石,落在自己身上。
“沙沙……沙沙……”
蜈蚣精那庞大的身躯开始移动,无数步足摩擦着地面,朝着岩石而来。
就在阿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他突然摸到怀里一个硬物——是出门前,寨子里最老的萨满婆婆悄悄塞给他的一小块刻着古怪符咒的兽骨,说是关键时刻能保命。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兽骨掏了出来,紧紧攥在手心。
蜈蚣精的头颅已经探到了岩石上方,毒涎滴落在石头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它似乎对那块兽骨有些忌惮,动作停顿了一下,焦躁地摆动着触须。
但它显然不打算放弃这近在咫尺的血食。它张开腭牙,准备连同岩石一起,将里面的小人儿碾碎!
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天空,准确地射在蜈蚣精的一只复眼上!
虽然没能射穿,但那突如其来的刺痛让蜈蚣精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猛地缩回头去。
只见远处山坡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十个火把,寨子里的猎人们赶到了!领头的,正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萨满婆婆,她手中摇动着一个古老的铃鼓,口中念念有词,声音苍凉而古老。
蜈蚣精似乎对萨满婆婆和那铃鼓声极为厌恶和畏惧,它庞大的身躯不安地扭动着,朝着猎人们的方向发出威胁的嘶吼。但它刚刚吞食了乌勒昆,似乎并不想立刻再起冲突。
它用那只完好的复眼,最后冰冷地瞥了一眼岩石缝隙,仿佛要将阿木的样子刻入灵魂。然后,它那巨大的身躯缓缓后退,重新滑入了龙骨沟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令人作呕的腥臭。
猎人们迅速围了上来,萨满婆婆将浑身瘫软、几乎吓傻的阿木从石缝里抱了出来。
雪地上,只剩下乌勒昆破碎的衣物和斑斑血迹。
阿木躺在萨满婆婆怀里,眼神空洞,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小手依然死死攥着那块兽骨,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而在他无人注意的、紧握兽骨的手腕内侧,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出一小片细密的、如同蜈蚣步足排列般的……暗红色印记。
山林恢复了死寂,但那来自龙骨沟深处的黑暗,仿佛正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