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
废弃消防站的顶楼,苏晚用捡来的铁皮和木板搭了个简易的遮雨棚。
这地方是她三天前发现的——离药店两个街区,相对隐蔽,视野开阔,只有一条狭窄的楼梯通往楼顶,易守难攻。最重要的是,楼顶有个生锈的储水箱,里面居然还有半箱相对干净的雨水。
她把这里改造成了临时据点。
此刻,她正蹲在墙角的小火堆旁,用铁罐头煮着从超市仓库翻出来的过期燕麦片。火堆是用旧报纸和碎木屑点起来的,烟很小,不容易被远处的人发现。
燕麦片咕嘟咕嘟地冒泡,散发出粮食特有的朴素香气。
苏晚往里面掰碎半块压缩饼干——这是她能做出的最接近“营养餐”的东西。末日第三年,新鲜食物早已绝迹,能找到的要么是过期的罐头干粮,要么是真空包装的应急食品。
“今天得去更北边看看了。”她一边搅拌燕麦粥一边自言自语,“西区的仓库被那帮掠夺者占了,南边的超市只剩空架子……”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轻微的落地声。
苏晚没回头,只是舀了一勺燕麦粥倒进另一个铁罐里:“来得正好,刚煮好。”
阿谨从楼顶边缘走过来,黑色风衣的下摆被晨风吹得轻轻扬起。他今天看起来比前几天干净些——头发用一根从废墟里找到的橡皮筋松松扎在脑后,露出苍白但轮廓分明的脸。风衣上的污渍也少了,虽然依然破旧,但至少没有新的血迹。
他蹲在火堆旁,深灰色的眼睛盯着翻滚的燕麦粥。
“……香。”他说,声音比一周前流利了些。
“香就多喝点。”苏晚把铁罐推到他面前,“小心烫。”
阿谨接过铁罐,却不急着喝。他先是凑近闻了闻,然后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蘸了一点滚烫的粥,送到嘴边舔了舔。
这个动作让苏晚想起驯养野生动物——一点一点,慢慢建立信任。
“今天去哪了?”她问。
阿谨眨眨眼,似乎在组织语言:“……河边。有……鱼。”
苏晚手上的动作一顿:“鱼?还活着吗?”
阿谨摇头:“……死的。很多。漂在水上。”
他说的是城市东边的护城河。丧尸病毒爆发后,那条河很快被污染,鱼群大面积死亡。但阿谨说“很多”,意味着可能有新的尸体被扔进去——人类或丧尸的。
“你吃鱼了?”苏晚问。
阿谨又摇头:“……不吃。脏。”
他说“脏”的时候皱了皱鼻子,表情很人性化。苏晚注意到,随着两人相处时间增加,阿谨的表情和语言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就像冰封的湖面在春日下慢慢融化。
“做得对。”苏晚说,“河里的东西不能吃,可能有病毒。”
阿谨点点头,开始小口喝粥。他喝得很慢,很珍惜,每一口都要在嘴里含一会儿才咽下去。
苏晚看着他。晨光从东边照过来,在他苍白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浅金。如果没有那些青色的血管纹路,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有点营养不良的少年。
“阿谨。”她忽然说,“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病毒爆发前的事。”
阿谨的动作停了。他盯着铁罐里剩下的燕麦粥,眼神变得有些空洞。
“……碎片。”良久,他才开口,“像……梦的碎片。”
“比如?”
“……白色的房间。很多仪器……滴滴响。”他皱起眉,似乎在努力回忆,“……针。很多针。还有……疼。”
苏晚的心沉了沉。系统给的资料碎片式地提到过:丧尸皇谢谨言,病毒爆发前曾是某生物实验室的研究员,参与过早期病毒研究。后来实验室发生事故,他成为第一批感染者之一,却在感染后发生了无法解释的变异——不仅保留了部分智力,还获得了远超普通丧尸的力量和恢复能力。
“还有呢?”她轻声问。
阿谨摇摇头:“……黑了。然后……醒了。在……很多尸体中间。”
他顿了顿,补充道:“……饿。很饿。想吃……但不知道想吃什么。”
这是所有丧尸的本能:对血肉的渴望。但阿谨似乎从醒来那一刻起,就在与这种本能对抗。
“你是怎么……不吃人的?”苏晚问出了这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阿谨抬起头,深灰色的眼睛看着她。
“……气味。”他说,“活人的气味……让我想……撕开。但……又不想。”
他放下铁罐,举起自己的手。苍白的手指修长,指甲尖锐,但此刻干干净净,没有血迹。
“……有一次。”他说得很慢,“我抓到一个。女人。躲在车后面。”
苏晚屏住呼吸。
“……她看着我。眼睛……很大。在哭。”阿谨的声音低下去,“她说:‘求求你,我女儿在等我。’”
火堆噼啪作响,烧碎了一根细木柴。
“……我放了。”阿谨说,“然后……我去找别的。老鼠。野狗。丧尸……也吃。”
他说“丧尸也吃”的时候,语气平淡得像在说“燕麦粥也吃”。
但苏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个丧尸,不吃活人,却以其他丧尸为食。这在末日生态里是闻所未闻的。
“你吃丧尸……不会感染吗?”她问。
阿谨摇头:“……不会。我……不一样。”
他说得简单,但苏晚明白。他是“丧尸皇”,是变异体,是这个崩坏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为什么帮我?”苏晚看着他,“那天在药店,你完全可以杀了我,或者……不管我。”
阿谨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因为你看着我。”
苏晚没听懂:“什么?”
“……你不怕。”阿谨解释,“别人看我……是怪物。你看着我……是看我。”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汇:“……像看一个人。”
晨风吹过楼顶,掀起两人之间的灰烬。燕麦粥的香气还在空气中飘荡。
苏晚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堵。
这个坐在她面前,会小心地喝粥,会皱眉回忆,会因为她“像看一个人一样看他”就保护她的丧尸皇,究竟经历了怎样孤独的三年?
“阿谨。”她说,“你本来就是人。”
阿谨的睫毛颤了颤。
“……还是?”他问,声音很轻,“……还是人?”
“只要你想是。”苏晚说,“就是。”
阿谨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背。青色血管在皮肤下隐约可见,那是非人的证明。
但他握紧了拳头,然后松开,又握紧。
像是在确认这双手还能不能做出“人”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