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苏晚决定去北边的工业区碰碰运气。
阿谨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这是他们这几天形成的默契：在相对安全的地方，他保持距离，避免自己的存在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一旦有危险，他会立刻靠近。
工业区比商业区更荒凉。巨大的厂房像沉默的钢铁巨兽，窗户破碎，墙壁爬满藤蔓。街道上散落着生锈的机器零件和废弃的货车。
“这里以前是食品加工厂。”苏晚看着路边的指示牌，“也许仓库里还有没运走的罐头。”
阿谨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环顾四周。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那是捕捉到远处声响的迹象。
“怎么了？”苏晚压低声音。
“……声音。”阿谨说，“很多……脚步声。还有……金属声。”
话音未落，前方拐角处突然冲出三个人。
不，不是冲出来的——是逃出来的。
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都穿着破烂的防护服，脸上戴着防毒面具。他们跌跌撞撞地跑着，其中一个男人腿上中枪了，拖出一道血迹。
“快！快跑！”女人尖叫。
他们身后，追来了一群人。
七八个，全副武装，穿着统一的黑色作战服，戴着全覆盖式头盔，手里端着突击步枪。动作专业，配合默契——不是掠夺者那种乌合之众，而是有组织的武装团体。
“是‘清道夫’！”受伤的男人嘶吼，“妈的，他们怎么会来这边！”
清道夫。末日里最臭名昭着的团体之一。他们自称“人类净化者”，认为只有消灭所有感染者和“潜在感染者”，才能重建文明。实际上就是一群极端分子，见人就杀，不管是丧尸还是幸存者。
“分开跑！”女人喊。
但太迟了。
清道夫的枪口喷出火舌。受伤的男人第一个倒下，子弹在他背上炸开血花。女人转身想躲进厂房，被一枪爆头。
最后一个男人绝望地举起手：“别开枪！我没感染！我——”
子弹穿透了他的胸口。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苏晚躲在一辆废弃的货车后面，心脏狂跳。她看向阿谨的方向——他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像融化进了阴影里。
清道夫们走到尸体旁，用枪口拨弄着检查。
“都死了。”一个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闷闷的。
“检查有没有咬痕。”另一个命令道。
他们蹲下身，粗暴地扯开尸体的衣服检查。确认都没有感染迹象后，领头的那个站起身，对着对讲机说：“c区清理完毕，三个目标已清除。未发现感染者。”
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回应：“收到。继续向d区推进。指挥部收到情报，那边有大规模感染体聚集。”
“明白。”
清道夫们迅速离开，脚步声整齐划一，像一支真正的军队。
苏晚等他们走远，才从货车后走出来。三具尸体躺在血泊中，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
她蹲下身，合上他们的眼睛。从那个女人的口袋里，她摸出了一张照片——是一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笑得很甜。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给妈妈，我等你回来。」
苏晚握着照片，手指收紧。
“他们……”身后传来阿谨的声音。
他不知何时又出现了，站在她身后，深灰色的眼睛盯着地上的尸体。
“……为什么要杀？”他问，声音里有真实的困惑，“他们……没有感染。”
“因为有些人，”苏晚把照片小心地收进口袋，“觉得杀光所有‘可能’危险的人，自己就安全了。”
阿谨沉默了。他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身，伸出手——不是去碰，只是悬在尸体上方，像在感受什么。
“……温度。”他说，“……在消失。”
人类的温度。生命的温度。
他收回手，看向苏晚：“……你也会……消失吗？”
个问题问得很突然。苏晚抬起头，对上他深灰色的眼睛。那双非人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情绪。
“所有人都会消失，阿谨。”她说，“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
阿谨摇摇头：“……不是。是……很快。这里……危险。”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耳朵又动了动：“……更多。来了。”
苏晚也听见了——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不止一辆车。
“走。”阿谨抓住她的手腕，“快。”
他的手很凉，但很有力。苏晚被他拉着跑进最近的一栋厂房，穿过堆满废弃机器的车间，从后门冲出去。
外面是一条小巷。阿谨没有停，继续拉着她跑，左拐右拐，最后钻进一栋居民楼的地下室入口。
地下室很黑，堆满杂物。阿谨关上门，两人躲在门后，屏住呼吸。
引擎声由远及近，停在附近。车门开关声，脚步声，还有对讲机的杂音。
“指挥部，我们已抵达d区边缘。检测到高浓度病毒信号——重复，高浓度。请求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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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讲机里的声音：“原地待命，等待支援。疑似发现‘皇级’感染体活动痕迹。”
“皇级？”外面的声音紧张起来，“确认吗？”
“确认。三小时内，附近七个监测点的病毒浓度同时飙升，只有皇级能做到。务必小心，那东西能控制普通感染体，智力接近人类。”
“明白。”
脚步声渐远，引擎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开走了。
地下室里恢复了寂静。
苏晚看向阿谨。黑暗中，他的眼睛泛着微光，像夜行动物。
“他们说的‘皇级’……”她低声说，“是你吗？”
阿谨没有回答。但他握着她手腕的手指，收紧了一点。
“……不知道。”良久，他才说，“但……他们找的……是我。”
“为什么？”
阿谨摇头。但他接下来的话让苏晚脊背发凉：
“……他们想……抓我。很久了。从我……醒来开始。”
“你怎么知道？”
“……气味。”阿谨说，“他们身上的气味……和那些针的气味……一样。”
针。
白色的房间。
实验室。
苏晚忽然明白了。清道夫——或者他们背后的组织——根本不是什么“人类净化者”。他们是在追捕阿谨，追捕这个独一无二的变异体。所谓的“清理感染者”，只是幌子。
“阿谨。”她说，“我们必须离开这座城市。”
阿谨看着她：“……去哪？”
“往北。”苏晚想起之前看过的一张旧地图，“北边有山脉，有森林。人少，容易藏身。”
阿谨沉默了几秒，然后问：“……你……跟我一起？”
这个问题问得很轻，但苏晚听出了里面的忐忑。
像怕被丢下的小孩。
“当然。”她说，“我们说好的，不是吗？”
阿谨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他松开她的手腕，然后，做了一个让苏晚愣住的动作——
他伸出手，很轻很轻地，碰了碰她的头发。
动作生疏，笨拙，但无比小心。
“……谢谢。”他说。
然后他收回手，转身走向地下室的深处：“……这里。有路。”
苏晚跟着他。在堆积如山的杂物后面，阿谨移开几个破箱子，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是以前的热力管道检修口。
“通到……河边。”他说，“安全。”
苏晚点点头，弯腰钻了进去。
管道里很黑，但有风，说明另一端是通的。阿谨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在狭窄的空间里爬行。
爬了大约十分钟，前方出现亮光。
出口在一片芦苇丛中，外面就是护城河。河水浑浊，漂着垃圾和浮尸，气味刺鼻。
但至少，这里暂时安全。
苏晚爬出管道，坐在河滩上喘气。阿谨也跟着出来，站在她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夕阳正在西沉，把天空染成暗红色。河对岸的城市废墟在暮色中变成剪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明天一早出发。”苏晚说，“今晚先回消防站，收拾东西。”
阿谨点点头。但他没有看城市，而是看着远处的山脉——那些在暮色中隐约可见的、深蓝色的轮廓。
“……山里。”他忽然说，“……有声音。”
“什么声音？”
阿谨皱眉，似乎在仔细倾听：“……很多。动物的。还有……别的。”
“别的？”
“……像人。但……不一样。”他看向苏晚，深灰色的眼睛里闪过困惑，“……在叫我。”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系统资料里提到过：丧尸皇不仅拥有控制普通丧尸的能力，还可能与其他变异体产生某种精神共鸣。如果山里真的有“别的”，那可能是……
其他变异体。
或者是，更可怕的什么东西。
“阿谨。”她认真地问，“你能分辨那声音是善意，还是恶意吗？”
阿谨闭上眼睛，专注地倾听。风吹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浑浊的河水拍打着岸边。
许久，他睁开眼睛。
“……不知道。”他说，“但……我想去看看。”
这是阿谨第一次表达“想”做什么。
不是本能驱使，不是饥饿逼迫，而是真实的、自主的“想”。
苏晚看着他被夕阳染红的侧脸，忽然笑了。
“好。”她说，“那我们就去看看。”
阿谨转过头，看着她。暮色中，他的嘴角很轻很轻地，弯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笑容。
但那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尝试“笑”这个动作。
苏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走吧。”她说，“天快黑了。”
阿谨跟在她身后，两人沿着河滩，走向暮色深处的城市。
他们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两个互相依偎的旅人。
虽然前路未知，虽然危险重重。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末日黄昏的河滩上，他们不是丧尸和人类。
只是一个想找回记忆的少年。
和一个答应陪他一起寻找的旅伴。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