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带来的眩晕感褪去时,苏晚首先闻到的是铁锈、腐土和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她睁开眼。
头顶是破碎的天花板,钢筋狰狞地裸露在外,像巨兽的骨骼。阳光从裂缝中漏下,在布满灰尘和瓦砾的地面上投出斑驳的光斑。空气里飘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缓慢翻滚。
这里是一栋废弃建筑的内部。从残存的装修风格看,曾经是个商场。现在,货架倒塌,玻璃全碎,商品散落一地,大多已经腐烂或蒙上厚厚的灰尘。
苏晚撑起身。她身上穿着普通的深色运动服,背着一个半旧的登山包——这是系统给她安排的身份:末日第三年,一个独自生存的普通少女。
「第四卷世界载入完成。当前身份:林晚,18岁,独行幸存者。任务目标:救赎丧尸皇‘谢谨言’。警告:本世界危险系数s级,请谨慎行动。」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响起。
苏晚检查了背包。里面有半瓶水,两块压缩饼干,一把匕首,一个手电筒,还有几件换洗衣物——典型的末日幸存者装备。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透过破碎的玻璃幕墙,能看见外面的街道:车辆废弃,路灯倒塌,建筑外墙爬满藤蔓植物。远处有乌鸦盘旋,发出沙哑的叫声。
这是丧尸病毒爆发后的第三年。人类文明崩塌,幸存者分散在各地的避难所或像她这样独自流浪。而最危险的,除了丧尸,还有其他幸存者——在末日,人心往往比丧尸更可怕。
苏晚握紧匕首,小心地走出商场。
街道安静得诡异。风穿过空荡的楼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她贴着墙根移动,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街道两旁的商店大多被洗劫过,橱窗破碎,里面黑洞洞的。
走了大约两条街,苏晚在一家药店前停下脚步。
药店的玻璃门碎了,里面一片狼藉。货架倒塌,药品散落一地,大多已经过期或被踩碎。但在最里面的角落,她看见了一个半开的冷藏柜——末日里最珍贵的抗生素和胰岛素通常存放在那里。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药店里的气味更难闻:药品的化学味混合着腐肉的气息。地上有干涸的血迹,还有几具已经风化的骸骨——分不清是人类还是丧尸。
苏晚屏住呼吸,向冷藏柜靠近。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柜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不是风声。
是呼吸声。
苏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缓慢地转身,匕首横在胸前。
药店最暗的角落里,堆着倒塌的货架和破碎的药瓶。而在那片阴影中,有一双眼睛正看着她。
不是丧尸那种浑浊、空洞的眼睛。这双眼睛是深灰色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瞳孔收缩成一个锐利的点——那是捕食者的眼神。
但那双眼睛的主人没有动。
苏晚保持着防御姿势,目光在那片阴影中搜索。渐渐地,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了那个“东西”的轮廓。
是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个人。
他蜷缩在角落,身上裹着一件破烂的黑色风衣,布料上沾满深色的污渍。头发很长,凌乱地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苍白得不像活人,上面布满暗青色的血管纹路。
但最让苏晚警惕的,是他周围的“痕迹”。
以他为中心,半径三米的地面上,散落着十几具丧尸的残骸。不是被枪打死的——那些丧尸是被徒手撕裂的。断肢,破碎的头颅,脊椎被硬生生扯出来的躯干……场面血腥得令人反胃。
而那个“人”坐在尸堆中央,抱着膝盖,安静地看着她。
苏晚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急促响起:
「检测到任务目标:谢谨言,丧尸皇。警告:目标极度危险,建议立即撤离。」
丧尸皇。
这就是第四卷的“病娇”:一个拥有毁灭世界能力的丧尸之王,却因为某种原因失忆、失去力量,像只受伤的野兽般蜷缩在这里。
苏晚没有动。
那个“人”也没有动。
两人隔着昏暗的光线和满地的尸骸对视。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拉得漫长。
然后,苏晚做了一个决定。
她慢慢放下匕首,把它插回腰间的刀鞘。这个动作让角落里的“人”瞳孔收缩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那是攻击的前兆。
但苏晚没有停止。她开始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退到药店的玻璃门边。
然后她蹲下身,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撕开包装,放在地上。想了想,又拿出那半瓶水,拧开瓶盖,放在饼干旁边。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退到门外,站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她举起双手,掌心向外——一个表示“我没有武器,我没有恶意”的姿势。
角落里的“人”歪了歪头。这个动作有点孩子气,和他周围的惨烈场景形成诡异的反差。
苏晚保持着那个姿势,轻声说:“食物和水。给你的。”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药店里有轻微的回音。
那个“人”盯着地上的饼干和水,又看向苏晚。深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警惕,困惑,还有一丝……好奇?
他没有动。
苏晚也没有动。
风吹过街道,卷起地上的灰尘和纸屑。远处传来一声隐约的丧尸嘶吼,但很快又归于寂静。
五分钟。
十分钟。
就在苏晚以为对方不会接受时,那个“人”动了。
不是扑过来——而是像只小心翼翼的动物,四肢着地,缓慢地爬向那包饼干和水。他的动作很奇怪,既有野兽般的敏捷,又带着某种僵硬感,像是还不习惯这具身体。
他在距离食物半米的地方停下,伸长脖子嗅了嗅。然后伸出手——那是一只苍白、修长、指甲尖锐的手,手背上同样布满青色的血管纹路。
他用两根手指夹起饼干,送到鼻子前闻了闻,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苏晚屏住呼吸。
下一秒,那个“人”突然把整块饼干塞进嘴里,几乎是囫囵吞下。吞咽的动作很粗暴,喉结剧烈滚动。
然后他抓起水瓶,仰头灌水。水从嘴角流出来,顺着苍白的皮肤滑下,滴在风衣上。
喝完水,他放下瓶子,抬起头看向苏晚。
这一次,他眼中的警惕少了一些,但困惑更深了。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为……什么……”
声音沙哑,生涩,像很久没说过话的人。
苏晚慢慢放下手,但依然保持安全距离:“因为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那个“人”盯着她,深灰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然后,他做了个让苏晚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蜷缩回角落,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开始轻微地颤抖。
不是哭泣。
更像是……某种痛苦的发抖。
苏晚犹豫了一下,向前走了一步。对方立刻抬起头,眼中闪过凶光——那是野兽被靠近领地时的本能反应。
她停下脚步。
“你受伤了?”她问。
那个“人”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发抖。他的手指抠着地面,指甲在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苏晚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医疗包——这是她在商场废墟里找到的。她打开医疗包,取出碘伏、棉签和纱布,放在地上,然后再次后退。
“如果你需要处理伤口,可以用这些。”她说,“我明天还会来这里。如果你还在,我会带更多食物。”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晚回头。
那个“人”从阴影里抬起头,深灰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名字……”他说,“你……叫……什么……”
苏晚沉默了两秒,回答:“林晚。你呢?”
他歪着头,似乎在努力思考。眉头皱起,眼神里出现真实的痛苦——不是生理的痛苦,而是记忆缺失带来的迷茫。
“……不……记得……”他终于说,“不……记得……”
苏晚点点头:“没关系。那我先叫你‘阿谨’,可以吗?”
系统提示过,每个世界的碎片都会保留“谢谨言”的部分特质或记忆。“谨”这个字,或许能唤醒些什么。
那个“人”——阿谨——重复了一遍:“阿……谨……”
他念得很慢,像在品尝这个音节的滋味。
然后,很轻很轻地,他点了点头。
“好。”苏晚说,“明天见,阿谨。”
她转身走出药店,踏入午后的阳光中。走出很远后,她才敢回头看了一眼。
药店昏暗的门口,那个裹着黑色风衣的身影依然站在阴影里,目送她离开。
深灰色的眼睛在暗处泛着微光。
像一头暂时收起獠牙的野兽,在等待明天的投喂。
苏晚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背包带。
她知道,这次的任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危险。这不是心理医生的诊所,不是帝王的宫殿,也不是学校的图书馆。
这里是末日。
而她要救赎的,是一个弹指间就能毁灭世界的丧尸皇。
但她没有选择后退。
因为在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她看见了和前几卷碎片同样的东西:深埋的孤独,不被理解的痛苦,和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
对“人”的渴望。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响起。
苏晚最后看了一眼药店的方向,转身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中。
日落时分,她在一栋相对完好的居民楼里找到了过夜的地方。锁好门窗,检查完每个房间后,她坐在积满灰尘的沙发上,打开背包清点物资。
食物只够三天。水更少。
而她要救赎的丧尸皇,显然需要长期的食物供应——虽然不确定丧尸需不需要进食,但阿谨刚才吃饼干的举动说明,他至少保留了部分人类的生理需求。
“明天得去更远的地方搜寻物资了。”苏晚低声自语。
窗外,夜幕降临。
末日世界的夜晚比白天更危险。丧尸活动更频繁,一些夜行性的变异生物也会出没。远处隐约传来枪声和爆炸声——其他幸存者在战斗,或者互相残杀。
苏晚靠在墙边,握紧匕首,闭上眼睛。
但她没有睡着。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药店里的那一幕:阿谨蜷缩在尸堆中,深灰色的眼睛看着她,颤抖着问“为什么”。
为什么给他食物?
为什么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看见他就开枪或逃跑?
为什么……不害怕?
苏晚不知道答案。
或者说,她知道答案,但那答案太复杂,无法用语言表达。
她只是觉得,在那个末日废墟里,在那个坐在自己撕裂的猎物中央、却脆弱得像个迷路孩子的丧尸皇身上,她看见了谢谨言灵魂碎片共通的本质:
一个在黑暗中待了太久,已经忘记阳光温度的人。
而她的任务,就是带他重新学会感受温暖。
哪怕这温暖,来自末日里最后一块压缩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