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星海中学开始为新年晚会做准备。
苏晚穿过挂满彩带和雪花装饰的走廊,在生物实验室门口停下脚步。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仪器运转的低鸣,还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化学试剂和雪松的气息。
她推门进去。
江述背对着她站在实验台前,白色实验服袖口卷到小臂,正专注地盯着显微镜。他颈后的腺体位置依然暴露着——已经连续三周没有贴敷料,也没有打抑制剂了。
“实验结果怎么样?”苏晚走过去。
江述没有抬头,但肩膀的线条明显松弛了一些——这是戒断期结束后,他开始出现的细微变化:对她的靠近不再有本能的警惕反应。
“很糟糕。”他说,语气里却带着某种奇异的兴奋,“我的信息素稳定系数下降了18,对oga信息素的敏感度上升了32,情绪波动幅度增加了45。”
他直起身,转过椅子面对她。镜片后的眼睛里有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光芒——不是那种冰冷的、分析性的光,而是……好奇的,甚至带着点雀跃的光。
“换句话说,”江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我变得更‘不稳定’了。按照以前的标准,这是失败的实验数据。”
“但现在呢?”苏晚靠在实验台边。
江述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现在我觉得……这些数据很有意思。”
窗外飘着细雪,实验室里很安静。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昨天数学课,”江述忽然说,“陈老师在黑板上写错了一个公式。”
苏晚记得那件事。教数学的陈老师是特级教师,严谨到近乎苛刻,从不出错。但昨天他在推导傅里叶变换时,确实写错了一个下标。
“然后呢?”她问。
“按照我以前的行事模式,我应该立刻举手纠正。”江述说,“毕竟错误公式会误导全班同学,影响学习效率。”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桌上的移液管:“但我没有。我看着那个错误,忽然想——如果我不说,会发生什么?”
“后来赵宇发现了错误,指了出来。陈老师道歉改正,还夸赵宇观察仔细。”江述看向窗外,“整件事……和我完全无关。没有人期待我开口,也没有人因为我没开口而失望。”
他说得很轻,像在描述一个奇妙的发现。
“你感觉如何?”苏晚问。
“很……”江述寻找着合适的词,“很自由。像是卸下了一副我一直没意识到自己戴着的盔甲。”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雪花落在玻璃上,迅速融化,留下蜿蜒的水痕。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他说,“我父亲说的‘控制’,到底是什么。”
苏晚走到他身边。
“是控制别人吗?但他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是控制环境吗?但他最后选择用死亡来‘控制’结局。”江述伸出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公式,“也许他真正想控制的,是恐惧。恐惧自己不够强大,恐惧被人看穿脆弱,恐惧……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他在公式后面画了一个等号,但没有写结果。
“那你呢?”苏晚问,“你想控制什么?”
江述看着自己画的公式,看了很久。
“我想……”他轻声说,“控制自己不要变得像他一样,用控制来逃避。”
雪下得更大了。远处操场上有学生在打雪仗,笑声隔着玻璃传来,闷闷的,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苏晚。”江述忽然转头看她,“如果有一天,我失控了——真的失控,像他那样伤害别人——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但苏晚没有回避。
“我会阻止你。”她说得很平静,“用任何必要的方式。然后我会告诉你:‘江述,你失控了。但这不代表你变成了他。这只是意味着,你今天过得很难。’”
江述的睫毛颤了颤。
“就这么简单?”他问。
“就这么简单。”苏晚说,“失控不是罪恶,是人性的组成部分。真正的问题不是失控本身,而是失控后,你选择如何对待自己和他人。”
她顿了顿:“你父亲最可悲的一点,不是他失控,而是他每次失控后,都选择用更极端的控制来惩罚自己——喝酒,买礼物,下跪道歉,最后是自杀。他从来没有真正原谅过那个会失控的自己。”
实验室里安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江述转过身,背靠着窗台。暖气和窗外的寒冷在他周围形成微妙的气流,吹动他实验服的下摆。
“上周五,”他说,“我在公交车上遇到了一个发情期的oga。”
苏晚呼吸一滞。
“是个高中生,应该也是刚放学,抑制剂失效了。”江述的声音很平静,像在叙述别人的事,“她坐在我斜前方,信息素的味道……很浓。车里其他alpha开始躁动,有两个甚至站了起来。”
“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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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她旁边,挡住了她和那几个alpha之间的视线。”江述说,“然后我对她说:‘同学,你抑制剂是不是失效了?我背包里有备用的,需要吗?’”
苏晚看着他。这个曾经因为闻到oga信息素就想吐的少年,此刻正平静地讲述自己如何在混乱中保持冷静。
“她接过了抑制剂,手抖得厉害。我帮她注射的。”江述继续说,“注射完,她一直哭,说谢谢,说很害怕。我就站在那里,等她不哭了,送她到下一站下车,看着她走进药店。”
他顿了顿:“全程,我的信息素很稳定。没有攻击欲,没有占有欲,甚至……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就像扶一个摔跤的人站起来那么简单。”
苏晚注意到他说这些话时,手指在轻轻颤抖——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某种释放后的、轻微的颤抖。
“你在害怕吗?”她问。
“一点点。”江述诚实地说,“但更多是……困惑。我以为面对那种情况,我会失控,会变成野兽。但实际上,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种清澈的迷茫:“为什么?如果我骨子里真的是野兽,为什么那一刻我能控制住?”
苏晚想了想,反问:“你觉得呢?”
江述沉默了很久。实验室的灯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年轻的轮廓。
“也许……”他慢慢说,“也许野兽不是alpha的本能。野兽是……恐惧的产物。是我父亲对失控的恐惧,是我对自己可能变成他那样的恐惧。当我们被恐惧支配时,才会变成野兽。”
他说完,自己先愣住了,像是被自己的话惊到。
苏晚笑了。
“江述。”她说,“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什么?”
“你推翻了自己坚持十年的理论。”苏晚走到实验台前,拿起他刚才画公式的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行字:「野兽=恐惧x压抑」。
“这是你的新公式。”她把纸递给他,“也许值得研究一下。”
江述接过那张纸,看了很久。然后,他忽然开始翻找抽屉,抽出几本厚厚的笔记本——那里面记录着他从十二岁开始收集的所有关于“控制本能”的数据、理论和实验记录。
他把那些笔记本叠在一起,放在窗台上。
“你想做什么?”苏晚问。
江述没有回答。他走到实验室角落,打开存放废弃物的铁柜,从里面拿出一个不锈钢盆,回到窗边。
然后,在苏晚的注视下,他划燃一根火柴,扔进了盆里。
火焰腾起,橘红色的光映亮了他的脸。
他一页一页,把那十年积累的笔记本,撕下来,扔进火里。
纸张蜷曲,碳化,变成灰烬。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那些痛苦的计算,那些试图用科学对抗本能的挣扎,在火焰中化作青烟。
烧到最后一本时,江述的手停顿了一下。
那是他父亲的遗物——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里面是那个男人生前最后的研究:关于s级alpha的“兽性控制论”。
江述翻开封面。扉页上是他父亲的字迹:「给小述:要么控制,要么被控制。没有第三条路。」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很轻地,把那本笔记本也扔进了火里。
火焰吞噬了那句遗言。
江述蹲在盆边,看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实验室里弥漫着纸张燃烧后的焦味,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
“有第三条路。”他对着灰烬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现在知道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窗外的雪还在下,但天空开始放晴,云层后透出一点稀薄的阳光。
“苏晚。”他说,“新年晚会,你要表演节目吗?”
话题转得太快,苏晚愣了一下:“还没想好。”
“我们班排了个小品。”江述说,耳根有点发红——这是戒断期结束后,他出现的另一个变化:会有一些细微的、人性化的表情,“缺一个角色。是个……挺安静的角色,不用太多台词。”
苏晚看着他:“你参演了?”
“嗯。”江述点头,“演一个……试图学习如何与人正常交往的书呆子。”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那个笑容干净,轻松,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腼腆。
苏晚也笑了。
“好啊。”她说,“我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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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晚会那晚,礼堂里坐满了人。
江述的节目排在第七个。上台前,苏晚在后台看见他站在幕布边,一遍遍检查自己的台词卡片——那是他坚持要做的,即使导演说可以提词。
“紧张?”她走过去。
江述深吸一口气:“心率每分钟92,比平时高28。水平可能上升了40。是的,紧张。”
但他没有逃跑,也没有要求打抑制剂。
幕布拉开。
小品讲的是一个孤独的少年机器人,试图学习人类情感的故事。江述演的就是那个机器人——台词生硬,动作僵硬,但眼神里有种笨拙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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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场戏,是“机器人”第一次理解什么是“难过”。剧本要求他站在原地,看着另一个角色离开,然后说:“我的电路板……有点痛。”
江述说那句台词时,礼堂里安静了一瞬。
然后有人开始笑——不是嘲笑,是被那种笨拙的真实打动的笑。
苏晚站在台上,看着聚光灯下的江述。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背挺得笔直,额发被汗水浸湿了一点。当他说完最后一句台词——“也许我不需要成为人类,只需要学会……感受”——时,眼睛里真的有光。
掌声响起。
谢幕时,江述的手在颤抖。但他在笑,对着台下鞠躬,然后转头看向苏晚。
那一刻,苏晚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
「第三卷救赎完成。江述达成自我接纳,病娇执念化解。。关键突破:主动选择‘第三条路’。」
幕布缓缓合上。
后台一片混乱,同学们互相拥抱,庆祝演出成功。江述站在原地,像是还没从舞台状态里出来。
苏晚走过去,递给他一瓶水。
“你演得很好。”她说。
江述接过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谢谢。”
他顿了顿,看着喧闹的人群,轻声说:“刚才在台上,有那么一瞬间……我忘了自己是谁。不是江述,不是s级alpha,不是谁的儿子。就只是……那个角色。”
“感觉如何?”
“很轻。”他说,“像卸下了很重的东西。”
晚会结束时,已经快十点了。学生们陆续散去,礼堂里只剩下工作人员在收拾道具。
江述和苏晚一起走出校门。雪停了,夜空晴朗,能看见几颗稀疏的星。
“苏晚。”在十字路口分别时,江述忽然叫住她。
“嗯?”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很小的玻璃瓶,递给她。瓶子里装着一小撮灰色的粉末。
“这是……”苏晚接过瓶子。
“那些笔记本的灰烬。”江述说,“我留了一点点。想送给你。”
苏晚看着瓶子里细腻的灰。在路灯下,它们泛着微微的银光。
“为什么送我这个?”她问。
江述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
“因为你是我改变的第一个见证者。”他说,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是唯一一个,在我还是‘野兽’的时候,就相信我能成为‘人’的人。”
他顿了顿:“所以,这些灰烬……算是纪念。纪念那个过去的我,也纪念这段……重新开始的路。”
苏晚握紧了玻璃瓶。瓶身冰凉,但里面的灰烬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火焰的温度。
“我会好好保存的。”她说。
江述点点头。他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挥了挥手:“新年快乐,苏晚。”
“新年快乐,江述。”
他转身走进夜色。走了几步,又回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下学期生物竞赛队的选拔,你会参加吗?”
“可能会。”
“那……”江述笑了笑,“我们可能又是队友了。”
苏晚也笑了:“好啊。”
这次他真的走了,深灰色的外套很快融进冬夜的街道。
苏晚站在路灯下,看着手里的小玻璃瓶。灰烬在瓶中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一场微型的雪。
她想起江述烧掉笔记本时的表情——不是解脱,不是狂喜,而是一种安静的、肃穆的告别。像是在对过去的自己说:谢谢你陪我走到这里,但现在,我要去另一个地方了。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第三卷世界任务完成。24小时后将自动传送至第四卷:捡到的丧尸皇。请做好准备。」
苏晚最后看了一眼江述消失的方向,把玻璃瓶小心地收进口袋。
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温柔的,落在她肩头。
她知道,这个少年还会遇到很多挑战。戒断反应可能会有反复,过去的阴影不会轻易消散,abo社会的偏见和压力依然存在。
但他已经找到了那条“第三条路”——那条既非野兽也非机器,仅仅是“人”的路。
而只要方向对了,走得慢一点,也没关系。
苏晚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一串向东,一串向西,在路灯下泛着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