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冷空气南下。
苏晚站在市中心那栋高级公寓楼下时，天空正飘着细密的雨丝。她撑着一把透明的伞，仰头看向顶层——落地窗后亮着暖黄色的灯。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述发来的消息：「门禁密码0712。冰箱里有饮料，自己拿。」
0712。苏晚在电梯里输入这个数字时，想起那是江述父亲的忌日。
电梯平稳上升，镜面墙壁映出她自己的脸——黑发，校服，表情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正用顶级alpha的控制力，将信息素压制到比普通beta还要稀薄的程度。
这是第三卷任务最微妙的地方：她要救赎一个因alpha身份而痛苦的人，却必须隐藏自己也是alpha的事实。
门开了。
公寓里很暖和，空气里有淡淡的雪松气息——比平时浓郁，但还算稳定。江述坐在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里，膝上摊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书，听见声音也没抬头。
“茶几上有刚送到的数学竞赛真题集。”他说，“最后三道题我做了标记，你应该会感兴趣。”
苏晚放下伞，走到沙发前坐下。茶几上除了真题集，还有两个玻璃杯，里面泡着柠檬片和薄荷叶，冰块轻轻碰撞杯壁。
“你提前泡好的？”她问。
“嗯。”江述翻过一页书，“实验数据表明，柠檬的酸味可以分散对不适感的注意力。薄荷的清凉感能模拟抑制剂带来的‘清醒’错觉。”
他说话时依然带着那种研究者的语气，但苏晚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无意识地摩挲着后颈——腺体的位置，那里没有贴敷料。
“今天没打抑制剂？”她拿起杯子。
“七十二小时。”江述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现在是戒断反应的峰值期。我的情绪稳定性会下降37，攻击性上升52，对oga信息素的敏感度会提高三倍。”
他说着，从沙发旁的小冰箱里拿出一个银色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六支未开封的抑制剂注射剂。
“备用方案。”他把盒子推到茶几中央，“如果我出现暴力倾向，或者试图标记任何人，你就用这个。”
苏晚看着那些注射剂，又看向江述。
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领口有些松，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整个人陷在懒人沙发里，看起来比在学校时放松，但紧绷的肩膀线条出卖了他——他在紧张。
“你觉得我会失控？”他问，声音很轻。
“我觉得你在害怕。”苏晚说。
江述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一个很淡的、带着自嘲的笑：“数据不会骗人。第三天的失控率是68。”
“但你不是数据。”苏晚拿起一支抑制剂，冰凉的玻璃管在掌心滚动，“你是江述。”
窗外雨声渐密，敲在落地窗上，形成一片朦胧的水幕。城市灯火在雨雾中晕开，像打翻的颜料盘。
江述合上书，站起身走到窗边。他的背影在玻璃的倒影里有些模糊。
“昨晚我做了个梦。”他忽然说，“梦见我父亲。不是死前的样子，是我很小的时候——他教我下棋，每一步都解释得很清楚。他说，人生如棋，要算十步之外。”
苏晚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看着窗外的雨
“在梦里，我问他：‘如果你知道十步之后会输，还会继续下吗？’他想了很久，说：‘会。因为真正的棋手，享受的是思考的过程，不是胜负的结果。’”
江述转过头，看向苏晚：“然后我醒了，发现自己在哭。不是那种……激烈的哭，就是眼泪一直流，止不住。”
他说得很平静，像在陈述实验现象。
“那是你第一次为他哭吗？”苏晚问。
江述点头：“他死后，我没流过一滴泪。我觉得眼泪是软弱的证明，是失控的表现。但现在我想……也许我错了。”
他伸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也许真正的失控，不是流泪，而是不允许自己流泪。”
雨声填满了沉默。
苏晚想起系统资料里的一段记录：江述父亲葬礼那天，十二岁的江述站在墓碑前，背挺得笔直，一滴眼泪也没掉。所有人都夸他坚强，说他像个小大人。
但没人知道，那天晚上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用指甲在手臂上划下十七道血痕——因为太用力想控制眼泪，结果用疼痛转移了注意力。
“江述。”苏晚轻声说，“想哭就哭吧。”
他摇摇头：“现在不想哭了。就是觉得……空。像心里有个地方，一直用‘不能哭’‘不能失控’‘不能像他’这些石头填着，现在石头搬走了，反而不知道该放什么进去。”
苏晚想了想，忽然说：“要不要试试，放点别的进去？”
“比如？”
“比如，”她转身走向厨房，“做点吃的。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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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摆在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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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堪称灾难——江述试图用化学实验的精确度来控制烹饪，结果在“鸡蛋液的最佳打发时间”和“番茄酸度的最佳释放温度”上纠结了二十分钟。最后还是苏晚接管了厨房，用最家常的做法完成了这碗面。
“和你的实验结果不符？”苏晚递给他筷子。
江述盯着那碗面，表情严肃得像在分析实验数据：“理论上，番茄应该在油温170度时下锅，但你用的温度明显更高。”
“但好吃。”苏晚挑起一筷子面，“要尝尝看吗？”
江述犹豫了一下，接过筷子。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像是在品尝某种未知化合物。
“怎么样？”苏晚问。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晚以为他又要开始分析营养成分了。
然后他说：“……有家的味道。”
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苏晚看着他。暖黄的灯光落在他发顶，勾勒出柔软的轮廓。这个总是把自己武装成精密仪器的少年，此刻捧着一碗面，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像任何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我母亲，”江述忽然开口，“以前也常做这个。但她总是放太多盐，因为父亲喜欢重口味。后来父亲走了，她做的面还是那么咸——习惯改不掉了。”
他顿了顿：“再后来，她再婚了，嫁了个beta。搬去了另一个城市。临走前她对我说：‘小述，你太像你父亲了，这样会不幸福的。’”
“你觉得她说得对吗？”苏晚问。
江述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变成父亲那样……但好像越努力，就越像他。”
“因为你用的是他的方法。”苏晚说，“用对抗来对抗，用控制来控制。这就像用火来灭火。”
“那该用什么？”
苏晚想了想，指向窗外：“你看雨。”
江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雨还在下，细细密密的，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水痕。
“雨不会对抗大地，它只是落下。”苏晚说，“不会控制河流，它只是汇入。你父亲的问题，不是他用了错误的方法，而是他总想当那个掌控一切的人——掌控事业，掌控家庭，掌控自己的本能。但有些东西，是掌控不了的。”
她转头看他：“比如爱，比如失去，比如……痛苦。”
江述的目光还停留在雨幕上。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喉结轻轻滚动。
“那我该怎么做？”他问，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那种十七岁少年该有的、不知所措的迷茫。
苏晚没有立刻回答。她起身走到音响旁，按下开关——是江述平时听的古典乐播放列表。但这次，她选了一首很老的爵士乐，沙哑的女声在雨声中缓缓流淌。
“也许可以先从……允许自己不懂开始。”她走回沙发前，“允许自己不知道正确答案，允许自己会犯错，允许自己偶尔……只是存在，不需要证明什么。”
音乐流淌，雨声淅沥。
江述坐在那里，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了肩膀。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然后向后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这是苏晚第一次看见他完全放松的样子——没有紧绷的防备，没有警惕的姿态，只是一个疲惫的少年，在雨夜里听一首老歌。
“苏晚。”他闭着眼说。
“嗯？”
“如果……”他停顿了很久，“如果我试着不用抑制剂，不用数据，不用所有那些‘控制’的方法……你还会愿意坐在这里，陪我吃一碗面吗？”
苏晚看着他的脸。那张总是绷紧的、完美的脸，此刻露出了一种近乎脆弱的认真。
“会。”她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江述睁开眼睛。那双总是藏着锐利和疏离的眼睛，此刻映着暖黄的灯光，显得格外清澈。
“那……”他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我们从明天开始，试试看？”
“试什么？”
“试试……”他看向窗外，雨渐渐小了，城市的灯火在湿润的空气里闪烁，“试试不用抑制剂的生活。试试允许自己犯错。试试……做一个会哭会笑，会煮不好一碗面的普通人。”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不是那种礼貌的、克制的笑，而是真实的、轻松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
苏晚也笑了。
“好。”她说，“那就从明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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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苏晚离开时，雨已经停了。
江述送她到电梯口。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忽然说：“苏晚。”
她回头。
“谢谢。”他说，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不是客套的那种谢谢。是……真的很感谢你。”
苏晚走进电梯，转身面对他：“不客气。”
电梯门缓缓合上。最后一秒，她看见江述站在走廊暖黄的灯光里，对她挥了挥手。
电梯下降，数字一层层跳动。
苏晚靠在轿厢壁上，听见系统的提示音：
「第三卷救赎进度更新：江述开始尝试接纳‘不完美自我’。。关键突破：主动提出‘试试看’。」
她走出公寓楼时，雨后的空气清冽湿润。抬头看去，顶层那扇落地窗还亮着灯。
她知道，对这个少年来说，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戒断反应会持续，本能会反扑，过去的阴影不会轻易散去。
但至少今晚，他允许自己，在不用抑制剂的情况下，煮了一碗面，听了一首歌，说了一句真心的“谢谢”。
这就够了。
苏晚撑开伞，走进十一月清凉的夜色里。
伞面上残留的雨珠滚落，在路灯下闪烁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