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十月,星海中学的银杏大道铺满金黄。
苏晚坐在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目光落在对面空着的座位上——江述已经三天没来学校了。
月考成绩上周公布,江述毫无悬念地又是年级第一。但领成绩单那天,他只在教室待了十分钟,拿了成绩单就匆匆离开,脸色苍白得吓人。
前座女生转过头,压低声音:“苏晚,你听说没?江述好像住院了。”
苏晚笔尖一顿:“住院?”
“嗯,我表姐在市中心医院实习,说她前天在急诊看到江述了。”女生凑近些,“好像是抑制剂过量引起的不良反应,腺体发炎,高烧不退……”
话音未落,图书馆的门被轻轻推开。
所有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江述站在门口,穿着校服,外面套了件深灰色的薄外套。他看起来比三天前更瘦了些,下颌线更加分明,脸色在图书馆的日光灯下白得几乎透明。但那双眼睛——透过镜片,苏晚看见了一种近乎偏执的清明。
他径直走向苏晚这桌,在她对面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透明文件夹,推到她面前。
“你的月考错题分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感冒了,“生物那道遗传题,你用了常规解法,但题目暗示了伴性遗传的特殊情况。物理最后一道大题,你漏了磁场变化的二阶导数项……”
他一题一题地讲,语速平稳,逻辑清晰,完全看不出是个刚从医院出来的人。
苏晚安静地听着。讲到最后一道题时,她忽然伸手,轻轻按住了江述正在草稿纸上演算的手。
他的手指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江述。”苏晚说,“你还在发烧。”
江述的手僵住了。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有些涣散,但很快又聚焦:“体温三十八度二,不影响思考。”
“但影响身体。”
“身体不重要。”他抽回手,继续在纸上写公式,“重要的是逻辑,是正确率,是……”
“是什么?”
江述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了一个洞。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一片。
“是控制。”他终于说,声音很轻,“我必须证明我能控制。控制体温,控制本能,控制……”
“控制什么?”
江述没有回答。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让苏晚看见他颈后贴着的医用敷料——腺体的位置。
“抑制剂过量是怎么回事?”苏晚问。
江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重新戴上眼镜,但这次没有完全遮住眼睛里的疲惫:“那晚从你家回去后,我试了三十六小时不打抑制剂。”
“然后呢?”
“然后我砸了自己的房间。”江述说得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摔了三个实验模型,撕了七本竞赛笔记,还在墙上砸出一个坑。”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最后我给自己注射了三倍剂量的强效抑制剂——就是医院常用的那种。效果很好,兽性没了,理智回来了,但腺体发炎了。”
他说完,居然笑了笑:“很可笑吧?为了不像野兽,把自己弄进医院。”
苏晚看着他。这个少年坐在秋日的阳光里,挺拔,优秀,完美得无可挑剔,内里却是一团纠缠的荆棘。
“你为什么这么怕失控?”她问。
江述望向窗外。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像一场金色的雨。
“我父亲,”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s级alpha,上市公司总裁,人人羡慕的成功人士。但他每个月都有几天……会变成另一个人。”
他顿了顿:“他会砸东西,会辱骂我母亲,会死死掐着她的脖子问她为什么不是oga,为什么不能完全被他标记。然后第二天醒来,他会跪着道歉,买最贵的礼物,发誓再也不会有下次。”
“但下次总会来。”
江述转过头,看着苏晚:“我十二岁那年,他差点杀了我母亲。因为她在他的发情期,拒绝被他完全标记。我挡在中间,他释放的威压让我跪在地上吐了血。”
“后来呢?”
“后来我报了警,他被强制送去了alpha行为矫正中心。”江述说,“三个月后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我,对我说:‘儿子,你记住,我们alpha骨子里就是野兽。要么你学会控制它,要么它控制你。’”
他笑了笑,那个笑容冰冷而讽刺:“然后他自杀了。用一把手术刀,亲手割开了自己的腺体。”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阳光慢慢移动,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所以你恨自己是个alpha。”苏晚说。
“我恨所有被本能支配的东西。”江述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公式,“信息素,标记欲,占有欲——这些都是野兽的证明。而我要证明,我可以不是野兽。”
他写得很用力,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
苏晚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的问题,可能不是因为他是个alpha?”
江述抬起头。
“而是因为他是个懦夫。”苏晚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他不敢面对自己的脆弱,不敢承认自己也需要帮助,所以把一切都推给‘本能’,推给‘alpha的天性’。这不是强大,是逃避。”
江述的手指收紧,笔杆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真正的控制,”苏晚继续说,“不是消灭本能,而是理解它。不是对抗欲望,而是学会引导它。你父亲教会你的,其实是如何成为一个和他一样的懦夫——用更精致的方式。”
“你懂什么?”江述的声音冷下去,“你不是alpha,你不知道那种——”
“我不知道被信息素支配的感觉,”苏晚打断他,“但我知道什么是恐惧。江述,你现在做的这一切——拼命学习,用数据填满大脑,把自己泡在抑制剂里——不是因为你想控制,而是因为你害怕。”
她直视他的眼睛:“你害怕自己变成他。所以你用所有他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方式,来证明你和那个懦夫不一样。”
江述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整个图书馆的人都看向这边。
他胸口起伏,眼睛发红,腺体的位置开始散发出一丝失控的雪松气息——浓烈,冰冷,带着压抑的暴怒。
几个oga学生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
苏晚没有动。她依然坐着,仰头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深潭。
“你看,”她轻声说,“你生气了。这是情绪,不是本能。你会生气,会难过,会害怕——这些都是人性,不是兽性。而你父亲最可悲的地方,就是他否认了自己的人性,只承认兽性。”
江述僵在原地。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苏晚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这个动作让她能平视他的眼睛。
“江述,”她说,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你不需要证明你不是野兽。你只需要……允许自己是个人。”
窗外,一阵风吹过,银杏叶哗啦啦地落下,像一场金色的雪。
江述闭上眼睛。当他再睁开时,眼里的暴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疲惫。
“苏晚,”他说,声音哑得厉害,“我可能……需要帮助。”
苏晚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说,“我们可以从今晚开始——不打抑制剂,但也不强迫自己‘控制’。只是……感受。感受温度,感受情绪,感受活着本身。”
江述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刻,苏晚听见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响起:
「第三卷救赎进度更新:江述开始直面恐惧根源。。关键突破:承认‘需要帮助’。」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坐下来吧,”她说,“你还在发烧,需要休息。”
江述慢慢地坐回椅子上。阳光落在他身上,金色的,温暖的,像一层柔软的毯子。
苏晚回到座位,翻开那本错题集。江述的字迹工整锋利,每一道错题旁边都有详细的分析,甚至标注了她在哪个步骤开始偏离思路。
这个少年啊,连帮助别人,都用最严谨的方式。
“这道题,”苏晚指着其中一页,“我还是不太明白。”
江述凑过来看。他们的肩膀轻轻碰在一起,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苏晚能感觉到他皮肤传来的热度——还在发烧。
但他开始讲解了,声音虽然沙哑,却认真而专注。
窗外的银杏叶继续落下。图书馆里,两个少年靠在一起,一个讲题,一个听题,阳光把他们笼在金色的光晕里。
有那么一瞬间,苏晚想,也许救赎从来不是把一个人从深渊里拉出来。
而是陪他一起,在深渊里种一株能见到阳光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