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病情在苏晚的精心调理下暂时稳定了,但那种稳定像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每个人都屏着呼吸,等待着下一场更剧烈的动荡。东宫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连最没眼力的宫人都知道低头快步走过,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七月初三,距离仪式还有十二天。
这天清晨,苏晚照例去东宫为太子施针。太子的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些,但眼中的神采却黯淡了许多——那种属于孩童的天真烂漫,正在被过早的成熟和隐忍取代。看到苏晚进来,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苏娘娘。”
“殿下今日感觉如何?”苏晚在床边坐下,取出银针。
“还好。”太子轻声说,“就是……心里有点慌,像有什么东西在跳。”
苏晚把了把他的脉,脉象比前几日平稳,但深处有一股躁动的力量在涌动,那是被压制的血脉之力在寻找出口。
“这是正常的。”她一边施针一边解释,“殿下体内的力量在成长,就像小树要长高,总会有些不舒服。等殿下再大些,学会控制它,就不会这样了。”
“真的吗?”太子仰头看她,“父皇说,这股力量很重要,关系到大晏的国运。可霄儿……有点怕它。”
苏晚的手顿了顿。她看着这个才八岁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承担起如此沉重的责任。
“殿下怕什么?”
“怕控制不住它。”太子的声音很轻,“怕它伤害母后,伤害父皇,伤害……苏娘娘。”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她放下针,摸了摸太子的头:“殿下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因为殿下有一颗善良的心,善良的人,永远不会被力量控制。”
“可是玄微爷爷他……”太子迟疑道,“他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会做那么多坏事?”
这个问题让苏晚沉默了。该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一个追求自由的反抗者,最终变成了加害者?该如何解释,善良与邪恶的界限,有时候模糊得让人绝望?
“玄微爷爷他……迷失了。”最终,她这样回答,“他太想挣脱束缚,以至于忘记了,真正的自由,不是为所欲为,而是有所不为。”
太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施针结束后,苏晚正要离开,太子忽然拉住她的衣袖:“苏娘娘,仪式那天……会很疼吗?”
苏晚转身,看着那双清澈中带着恐惧的眼睛。她本可以撒谎,说不会疼,说很快就好。但她最终还是选择说实话:“会有点疼。但殿下要记住,疼痛是暂时的,而殿下要保护的人,是永远的。”
太子的手松开了,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坚定:“霄儿不怕疼。霄儿要保护父皇、母后,还有……大晏的百姓。”
从东宫出来,苏晚在回廊上遇到了皇后。皇后站在一株开败的芍药前,怔怔地看着那些枯萎的花瓣,听到脚步声才回过神来。
“苏姑娘。”她点点头,眼下有浓重的乌青,显然又是一夜未眠。
“娘娘该多休息。”苏晚说,“太子殿下的病情已经稳定,接下来的调理青蒿也能做。您这样熬着,身体会撑不住的。”
皇后苦笑着摇头:“本宫睡不着。一闭眼,就想到霄儿那天的样子,想到半个月后的仪式……苏姑娘,你说,我们真的能成功吗?”
这个问题,苏晚也问过自己很多遍。但她知道,此刻不能露出丝毫动摇。
“臣妾相信,只要我们全力以赴,至少不会后悔。”
皇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苏姑娘,有时候本宫真羡慕你。无论面对什么,你总是这么……冷静。”
“臣妾不是冷静。”苏晚轻声说,“臣妾只是知道,慌乱解决不了问题。”
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上。清晨的阳光斜射进来,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宫人洒扫的声音,一切看起来如此平常,仿佛那些关于世界本质、关于存亡危机的讨论,都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陛下他……”皇后忽然开口,“最近也睡不好。李德全说,陛下常常批奏折到深夜,然后一个人站在乾元殿的露台上,看着天空出神。”
苏晚的脚步顿了顿。她想起凤临渊那双总是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起他提起新政时那种近乎偏执的认真。他在用这种方式,向那个即将到来的“监察者”证明:这个世界,有人在努力让它变得更好。
“陛下在尽他的责任。”苏晚说,“我们每个人,都在尽自己的责任。”
皇后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苏姑娘,如果……如果仪式失败了,你会恨本宫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突然。苏晚看着皇后,看着她眼中深藏的愧疚和不安。
“不会。”她摇头,“这是臣妾自己的选择。而且娘娘,您忘了,您也是这个仪式的参与者,您要承受的痛苦,不比臣妾少。”
皇后的眼眶红了。她转过身,声音有些哽咽:“本宫有时候真希望,什么都不知道,就做个普通的深宫妇人,操心陛下的衣食,管教太子的功课,偶尔和其他妃嫔争风吃醋……那样的人生,或许简单得多。”
“但那样的人生,就不是娘娘了。”苏晚轻声说,“娘娘是经历过痛苦却依然坚强的人,是先帝选中的人,是这个世界需要的‘至痛之魂’。”
皇后擦了擦眼角,重新挺直脊背:“你说得对。既然选择了,就不能回头。”
两人在回廊尽头分开。苏晚回到静思苑时,青蒿正在院子里晾晒药材。看到苏晚回来,她立刻迎上来:“主子,李公公刚才来过,说在玄微的旧物里又找到了一些东西,请您过去看看。”
乾元殿的偏殿里,李德全已经等在那里。桌上摊着几样东西:一本更破旧的笔记,几张绘制着奇怪图案的羊皮纸,还有几块黑色的、表面有银色纹路的石头碎片。
“这些是在听涛阁的地下密室里找到的。”李德全指着那些东西,“密室被一道很隐蔽的封印封着,老奴用了七天时间才解开。”
苏晚拿起那本笔记。笔记比之前那本更薄,纸张也更脆弱,上面的字迹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变了。
“这是……”她抬起头,“玄微的实验记录。”
“实验?”凤临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走了进来,显然也是刚得到消息。
“对。”苏晚快速翻阅着笔记,“玄微在尝试制造一种……可以储存和转化能量的装置。他用那些黑色石头作为核心,用活人的魂魄作为燃料,试图制造出一种可以对抗‘监察者’的武器。”
她指着羊皮纸上的图案:“这些是装置的结构图。看这里——”她指向图纸中心的一个复杂符文,“这是‘灵魂抽取阵’,玄微用这个阵法,从活人体内强行抽取魂魄能量,注入石头中。”
凤临渊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成功了?”
“部分成功了。”苏晚翻到笔记的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已经发黄的纸片,上面是玄微的字迹:“第三百二十七次实验,能量转换效率达到预期百分之三十七,但载体无法承受,三息后崩解。结论:血肉之躯终有极限,需寻找更坚韧的容器。”
“更坚韧的容器……”李德全喃喃道,“他后来找到了吗?”
苏晚看向那几块黑色石头碎片。她拿起一块,触手冰凉,表面那些银色的纹路在光线下微微反光。忽然,她想起了什么——
铜镜中那个现代房间,那些发光的屏幕,那些精密的仪器。
“这些石头……”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可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凤临渊和青德全同时看向她。
“你们看这些纹路。”苏晚将石头碎片举到光线下,“它们的排列方式,和玄微图纸上的能量回路一模一样。但更重要的是——我在‘真相之镜’里看到的那个房间,那些仪器表面的指示灯,就是这种纹路。”
凤临渊接过碎片,仔细端详:“你是说,这些石头来自‘监察者’?”
“很可能是他们留下的。”苏晚点头,“玄微三十年前遇到的那个‘光人’,给了他第一块石头。之后玄微一直在研究如何利用这种石头,制造对抗他们的武器。”
她翻回笔记的前几页:“看这里——‘天外之石,内含无穷能量,然其结构非此界物质,强行激活恐引灾祸’。玄微知道这些石头很危险,但他还是冒险研究了三十年。”
“结果呢?”凤临渊问。
“结果就是……”苏晚指向那些碎片,“这些石头都碎了。玄微的实验,要么是失败了,要么是成功了但造成了无法控制的后果,他不得不毁掉所有成果。”
房间里陷入沉默。三个人看着那些破碎的石头,仿佛看到了玄微三十年的挣扎与疯狂——一个知道了真相的人,试图用他知道的一切手段反抗,最终却可能毁于自己制造的武器。
“这些石头,”李德全低声说,“会不会对仪式有影响?”
苏晚想了想:“不确定。但既然是‘监察者’留下的东西,很可能和这个世界的能量场有某种联系。仪式那天,天地能量波动剧烈,这些石头碎片……可能会产生反应。”
“那要不要处理掉?”凤临渊问。
苏晚摇头:“来不及了。这些石头已经和这个世界的能量场产生了联系,强行处理可能会引发更大的问题。而且……”她顿了顿,“也许在仪式中,它们能起到某种我们意想不到的作用。”
她收起笔记和图纸:“臣妾需要时间研究这些。离仪式还有十二天,也许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凤临渊点头:“需要什么尽管说。朕会全力支持。”
苏晚带着那些东西回到静思苑。整个下午,她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玄微的实验记录和那些石头碎片。青蒿送来的午膳和晚膳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外,直到深夜,书房的门才终于打开。
苏晚走出来时,脸色苍白得吓人,但眼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光芒。
“主子?”青蒿担忧地迎上去。
“我明白了。”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玄微的实验……不是完全失败了。”
她摊开一张纸,上面是她根据玄微的笔记重新绘制的图纸:“看这里,玄微设计的能量转换装置,核心原理是利用‘灵魂共鸣’来激发石头的能量。这和我们的仪式……本质上是一样的。”
青蒿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图纸,但她听懂了最后一句话:“主子的意思是……”
“我们的仪式,可能会激活这些石头碎片。”苏晚指着图纸上的一个节点,“如果这些石头真的来自‘监察者’,那么当它们被激活时,产生的能量波动……可能会引起‘监察者’的注意。”
这不是好事,但也不是完全的坏事。如果能控制这种能量波动,或许能向“监察者”传递某种信息——比如,这个世界已经掌握了他们的技术,不再是任由摆布的原始文明。
但这风险太大了。稍有不慎,可能会让“监察者”提前介入,或者判定这个世界“危险”,直接启动重置程序。
苏晚站在窗前,看着夜空。今晚的星星格外明亮,但在那无尽的星海中,有那么几颗星星的位置……似乎和前几天不一样了。
是错觉吗?还是……
她想起玄微笔记里的一句话:“星移位,界门开。监察将至,万物待审。”
星移位。星星的位置在改变。
“青蒿,”她忽然说,“去请李公公来。还有……请陛下也来一趟。”
夜深了,但静思苑的灯,又要亮一整夜。
而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夜空深处,又一颗星星,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位置。
这一次,不止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