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乞巧节。按照民间习俗,这一夜女子会拜月乞巧,祈求心灵手巧、姻缘美满。宫中也循例设了香案,皇后带着几位品级高的妃嫔在御花园的揽月亭祭拜,瓜果香烛摆了一案,烛火在夜风中明明灭灭,映着女人们或虔诚或敷衍的脸。
苏晚没有参加。她站在静思苑的院子里,仰头望着夜空。今晚的月亮是上弦月,弯弯的一钩,清冷而锋利,像一把悬在天际的刀。星辰比前几日更加明亮,而且……位置确实变了。
她手中拿着一张星图,那是玄微留下的,绘制着三十年前九星连珠时的星象。对比今晚的夜空,至少有七颗主要星辰的位置出现了微妙的偏移——不是观测角度的差异,是实实在在的位移。
“主子,”青蒿拿着披风走出来,轻轻披在她肩上,“夜凉了,进屋吧。”
苏晚没有动,手指在星图上缓缓移动:“青蒿,你看,北斗七星的斗柄,应该指向西方,但现在……偏了十五度。”
青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她不懂星象,但也能看出那些星星的位置有些别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过。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天地间的能量场在剧烈变化。”苏晚收回目光,声音有些发沉,“玄微说,‘星移位,界门开’。星辰的移动,可能是‘监察者’接近这个世界的征兆。他们带来的能量波动,影响了这个世界的天体运行。”
青蒿的脸色白了:“那……他们是不是快到了?”
“恐怕是。”苏晚折起星图,“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快。七月十五可能不是他们‘到来’的时间,而是他们‘开始评估’的时间。真正的接近……可能就在这几天。”
话音刚落,东宫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有宫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苏主子!不好了!太子殿下又发病了!”
苏晚的心一沉,抓起药箱就往外跑。青蒿紧跟其后。
东宫里,太子的情况比上次更糟。他整个人蜷缩在床上,浑身抽搐,皮肤下那淡金色的纹路像是活过来一样疯狂游走,所过之处皮肤鼓起又平复,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横冲直撞。皇后死死抱着他,眼泪直流,却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什么。
凤临渊已经到了,正试图用内力压制太子体内的暴动,但那股血脉之力异常顽固,竟然反过来侵蚀他的真气。
“陛下住手!”苏晚冲进来,银针已经握在手中,“太子殿下的血脉之力在排斥外来的真气,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
她迅速在太子身上落下七针,针尖刺入的瞬间,太子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竟然是淡金色的血沫。
“霄儿!”皇后的声音都变了调。
“别慌。”苏晚强迫自己冷静,手指按在太子腕脉上。脉象混乱得像一场风暴,那股力量在疯狂冲击着太子的经脉,如果不疏导,不出一个时辰,太子的经脉就会全部崩断。
她看向凤临渊:“陛下,需要您的一滴血。”
凤临渊毫不犹豫地割破指尖,一滴赤金色的血珠渗出。苏晚取过玉碟接住,又迅速割破自己的指尖,滴入一滴自己的血——至净之魂的血。两滴血在玉碟中相遇,没有融合,而是像有生命般相互追逐,最后形成一个微小的太极图案。
苏晚将混合的血液涂抹在太子心口的符纸上。符纸瞬间燃烧起来,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一种纯净的白色火焰。火焰中,太子体内的金色纹路像是遇到了克星,开始缓慢退却。
“这是……”皇后睁大眼睛。
“陛下的血是至亲之血,能安抚太子的血脉;臣妾的血是至净之血,能净化暴动的能量。”苏晚解释着,手中动作不停,又在太子几个大穴上刺入银针,“但这是暂时的。星辰移位,天地能量剧变,激发了太子体内的血脉提前觉醒。他……等不到七月十五了。”
凤临渊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什么意思?”
“太子的血脉会在三天内完全觉醒。”苏晚抬起头,眼中是沉重的决断,“如果我们不在三天内完成仪式,太子就会被这股力量反噬而死。”
三天。
原定还有八天的准备时间,一下子缩短到三天。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太子微弱的呼吸声,还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窗外,乞巧节的欢笑声隐约传来,与屋内的凝重形成刺眼的对比。
良久,凤临渊开口:“那就三天后。”
“陛下!”皇后失声,“仪式还没完全准备好,那些符咒,那些阵法,还有……”
“没有时间了。”凤临渊打断她,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下是深不见底的决绝,“霄儿的命等不了。这个世界……也等不了了。”
他看向苏晚:“三天后的子时,可以吗?”
苏晚闭上眼睛,脑海中快速闪过所有准备工作:护魂阵的符咒还差七张,阵法的方位需要重新测算,玄微的石头碎片还没研究透,云裳的玉佩还需要进一步净化……千头万绪,但她知道,凤临渊说得对,没有时间了。
“可以。”她睁开眼,“但需要所有人立刻开始准备。这三天,我们不眠不休。”
“好。”凤临渊点头,转身对李德全下令,“传朕旨意,即日起,皇宫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所有参与仪式的人员,全部集中到乾元殿偏殿,吃住都在那里,不得离开。”
“遵旨。”
“还有,”凤临渊看向皇后,“后宫的事,交给德妃暂管。你这三天,专心准备仪式。”
皇后用力点头,擦去眼泪:“臣妾明白。”
接下来的三天,皇宫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暗地里,所有力量都在为一个目标运转:七月初十子时的仪式。
苏晚和青蒿几乎住在乾元殿的偏殿里。青蒿负责熬制药汤和准备药材,苏晚则埋头绘制最后七张护魂符。这些符咒极其复杂,每画一张都要消耗大量心神和血液。三天下来,苏晚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手腕上布满了细密的刀痕——那是取血画符留下的。
凤临渊也没闲着。他白天要处理朝政,稳定朝堂,晚上则和苏晚一起研究玄微的石头碎片。那些碎片在接近七月十五时,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尤其是夜晚,放在黑暗中,它们会像萤火虫一样幽幽发光。
“这些石头在吸收星力。”苏晚观察着碎片的变化,“看,它们表面的银色纹路,在月光下会流动,像是活的。”
“玄微想用它们做什么?”凤临渊问。
“笔记里提到,他想制造一个‘信号放大器’。”苏晚回忆着那些晦涩的文字,“通过这个装置,将仪式产生的精神波动放大,让‘监察者’无法忽视。但风险是……放大的可能不仅仅是精神波动,还有这个世界的‘异常信号’,反而可能让‘监察者’判定我们‘危险’。”
凤临渊沉思片刻:“但我们别无选择,对吗?如果信号太弱,‘监察者’可能根本注意不到,或者注意到了但认为强度不够,不值得认可。”
“是。”苏晚点头,“我们必须在‘足够引起注意’和‘不引起警惕’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他们必须尝试。
七月初九,仪式前一天。
深夜,苏晚终于画完了最后一张护魂符。她放下笔,整个人虚脱般靠在椅背上,眼前阵阵发黑。青蒿连忙端来参汤:“主子,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睡一会儿吧。”
苏晚摇头,勉强喝了口参汤:“太子今天怎么样?”
“太子殿下服了安神药,已经睡了。”青蒿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今天问奴婢,仪式之后,他还能不能和以前一样跟小太监们踢毽子……”
苏晚闭上眼睛。胸口涌起一股酸涩。那个孩子,在承受着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压力,却还惦记着孩童的简单快乐。
“青蒿,”她轻声说,“如果明天我……出了什么事,你答应我一件事。”
“主子您别这么说——”
“答应我。”苏晚握住她的手,“照顾好太子。他还小,需要有人真心对他好。还有皇后娘娘,她看起来很坚强,但其实内心很苦。如果我不在了,你要多陪陪她。”
青蒿的眼泪掉下来:“主子,您不会有事的。陛下说了,他会保护您的。”
苏晚笑了笑,没再说话。她知道凤临渊会尽力,但有些事情,不是尽力就能改变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但苏晚听出来了。她示意青蒿擦干眼泪,青蒿会意,低头退了出去。
凤临渊推门进来。他看起来也很疲惫,眼下有浓重的阴影,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剑。
“准备得怎么样了?”他问。
“都准备好了。”苏晚指了指桌上叠好的符咒,“七张护魂符,对应北斗七星,可以组成一个完整的护魂阵。太子的药也准备好了,能最大程度减轻他的痛苦。皇后的安神香也已经配制完成,能帮助她进入状态而不至于崩溃。”
“那你呢?”凤临渊看着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你有什么准备?”
苏晚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枚青玉簪。三天的高强度工作,她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像是某种精神支撑。
“臣妾准备……全力以赴。”
凤临渊走到她面前,伸手接过那枚簪子。他的手很稳,但苏晚看到了他指尖细微的颤抖。
“朕说过,”他的声音很轻,“等这一切结束,朕会再问你一次。”
“臣妾记得。”苏晚抬头看他,“但如果臣妾不记得了,陛下就不要问了。”
凤临渊的手顿住了。他看着苏晚,看着她眼中那种平静的、近乎悲悯的神情。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苏晚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不是仪式失败世界重置的准备,而是她灵魂受损、失去记忆或情感的准备。
她接受了自己的牺牲,甚至接受了可能遗忘一切的结局。
“苏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陛下不必多说。”苏晚打断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今夜星光灿烂,是个好兆头。”
凤临渊也走到窗边,与她并肩而立。夜空如洗,繁星似锦,那些星星的位置还在微妙地变化着,肉眼几乎无法察觉,但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积聚。
“明天之后,”凤临渊望着星空,“无论结果如何,这个世界都会不一样了。”
“是啊。”苏晚轻声说,“但至少,我们曾经选择过,曾经努力过。”
远处传来打更声,子时了。
七月初十,到了。
决定这个世界命运的一天,开始了。
而夜空深处,那些移动的星辰,终于在某一个瞬间,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图案——
九星连珠的雏形,提前五天,显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