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的织锦上绣着云鹤图，鹤的眼睛在昏暗中像是活了过来，无声地注视着隐藏其后的人。苏晚感到青蒿的手在微微发抖，她轻轻握了握青蒿的手腕，示意保持安静。
房间中央，皇后站在铜镜前，镜面已经恢复了混沌。她背对着屏风，但苏晚能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起伏，呼吸并不平稳。
“先帝……”皇后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棋子。陛下是，云裳是，太子是，本宫也是。”
李德全垂着头：“娘娘，先帝他……有苦衷。这个世界面临的是存亡危机，寻常手段无法应对。”
“所以就用不寻常的手段？”皇后转过身，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亲生儿子痛苦十年，让忠臣之女家破人亡，让一个无辜的郡主困在冰棺中生不如死——这就是先帝的‘苦衷’？”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下是压抑了十年的惊涛骇浪。
李德全跪下了：“老奴……无话可说。”
皇后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起来吧。本宫不是在责怪你。你只是……奉命行事。”
她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郁的山色：“三个月后，仪式具体要怎么做？”
“需要三人在特定时辰立于特定方位。”李德全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至纯之血立于东，对应生机；至痛之魂立于南，对应情感；至净之魂立于西，对应纯净。陛下居中，以帝王之气统御三方。”
“然后呢？”
“然后……”李德全的声音更低，“需要三位献祭者同时激发自身特质。太子的血会被抽取部分，娘娘需要回忆最痛苦的时刻，苏姑娘……需要彻底释放她的灵魂本质。三者共鸣，会产生一种特殊的精神波动，向‘监察者’展示这个世界生命体的‘进化潜力’。”
皇后沉默了片刻：“有危险吗？”
“有。”李德全如实回答，“太子的血若抽取过多，可能伤及根本；娘娘回忆痛苦过度，可能心神受损；苏姑娘……她的灵魂可能无法承受完全释放，会留下永久损伤。”
“永久损伤是指？”
“可能失去部分记忆，可能情感变得淡漠，也可能……”李德全顿了顿，“灵魂不再完整，永远无法回归她原本的世界。”
屏风后，苏晚的呼吸一滞。她终于明白系统为什么说“任务完成后可返回原世界”是个谎言——从她被投入这个试验场开始，她就注定回不去了。要么任务失败，世界重置，她随之消失；要么任务成功，但灵魂受损，永远困在这里。
没有回家的路。
从来没有。
“苏姑娘知道这些吗？”皇后问。
“老奴尚未告知。”
“那就不要告诉她。”皇后的声音很坚决，“她已经承受得够多了。”
“可是娘娘，仪式需要她完全自愿——”
“本宫会想办法。”皇后打断他，“让她以为这只是普通的祭祀，是为了祈求国泰民安。至于灵魂损伤……事后本宫会照顾她一生。”
李德全沉默了。
皇后走到铜镜前，伸手抚摸着镜框上繁复的云纹：“李公公，你说先帝相信这个世界值得继续存在。那本宫问你，一个需要靠欺骗和牺牲来维持的世界，真的……值得吗？”
这个问题太重了。李德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本宫不知道答案。”皇后自嘲地笑了笑，“但本宫知道，霄儿还小，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陛下好不容易清醒了，他还有未竟的理想。还有苏姑娘，她本不该卷入这些……”
她转过身，眼神变得坚定：“所以这个仪式，必须成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娘娘……”
“不必说了。”皇后摆摆手，“回宫吧。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陛下。”
“那苏姑娘那边——”
“本宫会找机会与她谈。”
脚步声响起，两人离开了房间。门被轻轻带上，房间恢复了死寂。
过了许久，苏晚才拉着青蒿从屏风后走出来。青蒿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她刚才听到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主子……”最终，她只吐出两个字，眼泪就掉了下来。
苏晚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她苍白的脸。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这个世界的苏晚的脸，却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
她终于明白了所有的真相。她不是救世主，不是穿越者，甚至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她只是一个被投入试验场的“变量”，一个用来测试这个世界反应的实验样本。
而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选择，所有的痛苦和感动，都不过是实验数据的一部分。
多么讽刺。
“青蒿，”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你怕吗？”
青蒿用力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奴婢不怕。奴婢只是……为主子难过。”
“没什么好难过的。”苏晚伸手，触摸镜面。镜面冰凉，没有任何反应——看来只有特定的人能激活它，“至少现在，我知道了真相。比起蒙在鼓里，我宁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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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主子，皇后娘娘她……她要骗您参加那个仪式。”青蒿抓住她的衣袖，“您的灵魂会受损，您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
家？苏晚苦笑。她还有家吗？那个所谓的“原世界”，可能也只是另一个试验场。而系统，不过是“监察者”的管理程序。
“青蒿，”她转过身，看着这个唯一真心为她难过的女孩，“如果我说，我决定配合这个仪式，你会觉得我傻吗？”
青蒿愣住了：“主子，您……”
“皇后说得对，太子还小，陛下好不容易清醒，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值得活下去的人。”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如果我的牺牲能换来这个世界继续存在，那……值得。”
“可是您的牺牲——”
“我本来就是‘变量’。”苏晚打断她，“我的存在意义，就是影响这个世界。如果最后的‘影响’，是帮助这个世界通过评估，那也算是……完成了使命。”
她说得轻松，但心中是一片荒芜。那种荒芜不是痛苦，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虚无——当你发现你所有的挣扎和努力，都只是别人设计好的实验步骤时，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做出选择。
因为选择本身，或许是这个实验中，唯一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我们回宫。”苏晚收起玄微的笔记，将铜镜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线索，“我要见皇后。”
“主子！”
“别担心。”苏晚对青蒿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有一种决绝的美，“我有我的打算。”
回程的马车上，两人都沉默着。山间的雾气更浓了，几乎看不清前路。马车颠簸，像是在穿过一片混沌的、没有方向的时空。
苏晚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很多人，很多事：凤临渊痛苦时紧皱的眉头，皇后强作镇定的眼神，太子稚嫩的笑脸，云裳最后解脱的笑容……还有青蒿的眼泪，李德全的忠诚，以及那些在这场巨大阴谋中无辜死去的人们。
他们都不知道真相。或者说，他们知道的，只是真相的一部分。
而现在，她要选择，是继续隐瞒，还是揭开一切？
皇宫在暮色中逐渐显现轮廓，飞檐翘角在夕阳下镀了一层金红，庄严而美丽。这座宫殿见证了多少秘密，埋葬了多少真相？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苏晚刚下车，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门口——是凤临渊。
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玄色常服在晚风中微微拂动。看到苏晚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闪过一丝担忧。
“陛下怎么在这里？”苏晚走上前行礼。
“等你。”凤临渊直截了当，“听涛阁……有什么发现？”
苏晚看着他。这个男人，这个她曾经以为的“暴君”，这个她花费了几个月时间去“拯救”的人。现在她知道了，他的痛苦，他的疯狂，他的清醒，都是被设计好的。他通过了“测试”，获得了“领导这个世界度过危机”的资格。
多么可悲。又多么……伟大。
“有。”她最终说，“但臣妾需要先见皇后娘娘。陛下能安排吗？”
凤临渊的眉头微皱：“不能先告诉朕吗？”
“之后会的。”苏晚认真地看着他，“但有些事情，臣妾需要先和皇后娘娘确认。”
凤临渊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好。朕让李德全去请皇后。你们在静思苑谈，朕在外面等。”
“谢陛下。”
静思苑里，烛火通明。皇后很快来了，看到苏晚时，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怜悯，还有一丝决绝。
“你们都退下。”皇后屏退了所有宫人，包括青蒿。房间里只剩下她和苏晚两人。
门关上后，皇后先开口了：“苏姑娘，本宫知道你想问什么。”
“那娘娘愿意说实话吗？”苏晚直视她的眼睛。
皇后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愿意。但在那之前，本宫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知道真相后，你依然愿意帮助这个世界，本宫会感激你一生；如果你选择离开，本宫也会想办法送你走——虽然可能回不到你原来的世界，但至少能给你自由。你……要听真相吗？”
这是一个选择。知道真相，就要承担随之而来的责任；不知道，就可以“无辜”地离开。
苏晚笑了：“娘娘，臣妾已经知道真相了。”
皇后的瞳孔猛然收缩：“你……”
“在听涛阁，臣妾和青蒿就在屏风后。”苏晚平静地说，“听到了您和李公公的所有对话。”
皇后的脸色瞬间苍白。她后退一步，扶住桌子才站稳：“所以你知道……所有的事？”
“所有。”苏晚点头，“知道这个世界是试验场，知道我是‘变量’，知道您是先帝选定的‘至痛之魂’，知道三个月后‘监察者’要来评估，知道仪式需要牺牲……所有。”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烛火跳动，在两人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良久，皇后缓缓跪下了。
这个动作让苏晚吓了一跳：“娘娘！”
“苏姑娘，”皇后抬起头，眼中含泪，“本宫代先帝，代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向你道歉。你本不该承受这些，你的命运不该被如此摆布。但……”
她哽咽了一下：“但本宫还是要请求你，请求你……帮助我们。不是为了先帝的计划，不是为了什么宏大的理想，只是为了霄儿，为了陛下，为了那些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的百姓。”
苏晚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后。这个骄傲的女人，这个承受了十年痛苦却依然坚强的女人，此刻为了这个世界，向她下跪。
“娘娘请起。”苏晚扶起她，“臣妾已经决定了。”
皇后的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你愿意……”
“臣妾愿意参加仪式。”苏晚说，“但不是以被欺骗的方式。臣妾要知道所有的细节，所有的风险，然后……臣妾要自己选择如何做。”
“可是——”
“还有，”苏晚打断她，“陛下有权利知道真相。他是这个世界的帝王，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子民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皇后的脸色变了：“不行！陛下如果知道，他可能会……”
“可能会什么？可能会崩溃？可能会疯狂？”苏晚摇头，“娘娘，您太小看陛下了。他通过了十年的痛苦测试，他的意志比您想象的更坚韧。而且……”
她顿了顿：“而且，如果连面对真相的勇气都没有，我们又凭什么向‘监察者’证明，这个世界值得继续存在？”
皇后沉默了。她看着苏晚，看着这个年轻的、看似柔弱的女子，眼中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坚定和智慧。
“你说得对。”最终，皇后点头，“本宫……听你的。”
“那我们去见陛下吧。”苏晚走到门前，“把一切都告诉他。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
门开了。凤临渊站在院中，背对着她们，仰头看着夜空。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脸上带着询问的神情。
“陛下，”苏晚走到他面前，“臣妾有话要说。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关于我们的命运，关于三个月后……可能发生的一切。”
凤临渊看着她的眼睛，又看看皇后凝重的表情。他点点头：“朕听着。”
夜风吹过，院中的桃树沙沙作响。花瓣飘落，像一场温柔的、无声的雨。
而真相，即将在月光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