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乾元殿的烛火却还亮着。凤临渊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三样东西:玄微那本残破的册子、李德全口述记录的密报、还有一份摊开的星象图。他的手指在星象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一个标记处——九星连珠的预测位置,旁边用小字标注着日期:七月十五。
还有三个月。
苏晚坐在他对面,手中拿着一块玉佩——那是白日里在苏府找到的,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玉佩温润,触手生温,但她心里却一片冰凉。
“重置一切……”凤临渊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颤音,“是什么意思?抹去所有人的记忆?还是……让一切重来?”
“可能更糟。”苏晚放下玉佩,“‘重置’可能意味着毁灭这个世界的所有存在,然后重新创造一个类似的世界。就像工匠做坏了一个陶器,把它砸碎,用同样的泥土重做一个。”
凤临渊的手猛地握紧,指节泛白:“凭什么?我们的人生,我们的爱恨,我们的挣扎……凭什么要被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监察者’评判合格与否?”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或者说,答案可能很残酷:就像人类不会在意自己踩死的蚂蚁是否曾有过精彩的一生。
“玄微想反抗。”苏晚翻开那本册子,指向其中一页,“他写道:‘监察者视我等如蝼蚁,然蝼蚁亦有撼树之志。若集三魂之力,引星力破界,或可挣脱樊笼,得见真实。’”
“所以他准备了三十年。”凤临渊的眼神变得锐利,“不是为了长生,不是为了权力,而是为了……自由。”
真正的自由。不是成为皇帝的自由,不是掌控天下的自由,而是作为一个生命,不被更高存在随意摆布的自由。
这个认知让凤临渊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恨玄微,恨他害了云裳,恨他让自己痛苦十年,恨他几乎害死太子。但现在,他又不得不承认,玄微在某种程度上……是个清醒的疯子。
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并选择反抗。
“但他失败了。”苏晚说,“仪式被打断,母种被毁,他自己也死了。”
“所以‘监察者’会判定这个世界‘不合格’?”凤临渊问。
“不一定。”苏晚沉吟道,“李公公说,那个光人说的是‘验收成果’。玄微的仪式只是他的个人行为,不代表整个世界的‘成果’。也许‘监察者’要看的,是这个世界整体的发展。”
“整体的发展……”凤临渊皱起眉头,“那会是什么?国力的强盛?百姓的安乐?还是……文明的进步?”
“都有可能。”苏晚站起身,走到窗边。夜色深沉,星光暗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玄微的仪式,让这个世界出现了‘异常’。一个试图打破规则的存在,对‘监察者’来说,可能是个危险信号。”
凤临渊也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所以我们该怎么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
“还是找到真正能让这个世界‘合格’的方法。”苏晚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陛下,您想过吗?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试验场’,那试验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凤临渊沉默了。是啊,目的是什么?观察人类的爱恨情仇?测试文明的发展轨迹?还是……别的什么?
“玄微的册子里提到过一个词:‘进化’。”苏晚回忆着那些字句,“他说,监察者每隔三十年来一次,可能是来记录这个世界的‘进化程度’。如果进化符合预期,就允许继续存在;如果不符合……”
“就重置。”凤临渊接道。
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的压力。三个月,他们要在这三个月里,让这个世界的“进化程度”达到某个未知的标准。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但我们至少可以尝试。”苏晚打破沉默,“首先,要弄清楚‘进化’指的是什么。玄微一定研究过,他的册子里肯定还有我们没发现的线索。”
“册子不全。”凤临渊说,“后面几页被撕掉了。”
“但撕掉的那些页,可能还存在于某个地方。”苏晚的眼睛亮了起来,“玄微那么谨慎的人,不可能只留一份记录。他一定还有别的备份,或者……他把最重要的部分藏在了别处。”
“比如?”
“比如他真正重视的地方。”苏晚快速思考着,“观星台、玄冰室、先帝陵寝……这些我们都搜过了。但他最重视的,可能不是这些实体场所,而是……”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陛下,玄微在宫外有没有住所?或者……他经常去的地方?”
凤临渊皱眉思索:“国师府在玄微‘暴毙’后被查封,后来赏赐给了别人。但朕记得,玄微生前经常去一个地方——京郊的‘听涛阁’,那是他私人修建的一处别院,据说用来静修。国师府被查封时,听涛阁因为不在他名下,逃过一劫。”
“听涛阁现在属于谁?”
“无人。”凤临渊说,“那地方偏僻,又传闻闹鬼,一直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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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鬼?苏晚的心跳加快了。那可能不是闹鬼,而是玄微留下的某种布置。
“臣妾想去看看。”
“朕陪你。”
“不。”苏晚摇头,“陛下留在宫中。如果听涛阁真有玄微留下的重要东西,那里很可能有陷阱。而且,宫中需要陛下坐镇,应对可能发生的变故。”
“可是你一个人太危险——”
“青蒿陪臣妾去。”苏晚说,“她懂医术,也懂一些克制邪术的方法。而且,臣妾需要陛下做另一件事。”
“什么事?”
“查清楚这三十年来,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特别的变化。”苏晚认真地说,“玄微说‘监察者’每三十年来一次,那一定是因为三十年前发生过什么大事。除了玄微遇到光人,一定还有别的。”
凤临渊明白了。他需要从更宏观的角度,审视这三十年的历史:朝代的更迭,战争的发生,技术的进步,思想的演变……一切可能影响“进化程度”的因素。
“好。”他点头,“朕会让史官整理这三十年的编年史,也会让暗卫调查民间的重要事件。”
分工确定,时间紧迫。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直到子时已过。
“陛下该休息了。”苏晚提醒道,“明日还要早朝。”
凤临渊看着她,烛光下,她的脸有些苍白,但眼神依然坚定。这个女子,背负着不属于她的命运,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苏晚。”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
“如果……如果三个月后,这个世界真的被‘重置’了,”凤临渊的声音很轻,“你会在新的世界里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但苏晚听懂了。凤临渊在问的是,如果一切重来,如果所有的记忆都被抹去,他们还会相遇吗?她还会是她吗?
“臣妾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但如果臣妾能在新的世界里醒来,臣妾希望……能记得一些东西。”
“记得什么?”
“记得陛下曾经很痛苦,但选择了清醒。记得云裳郡主的牺牲,记得皇后娘娘的坚强,记得太子的笑容。”苏晚顿了顿,“也记得……有人曾经问臣妾,要不要留下来。”
凤临渊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看着她,烛火在她眼中跳跃,像两颗温暖的星辰。
“那你的答案呢?”他问,声音有些发紧。
苏晚沉默了很久。久到凤临渊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等从听涛阁回来,”她最终说,“等弄清楚这一切,臣妾会给陛下答案。”
这是一个承诺。凤临渊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保重。”他说。
“陛下也是。”
苏晚行礼告退,身影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凤临渊站在窗前,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
李德全悄声走进来:“陛下,夜深了。”
“李德全,”凤临渊没有回头,“你跟了先帝那么多年,你觉得……先帝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问得很突然。李德全愣了愣,谨慎地回答:“先帝……是个有雄才大略的君主。”
“但他宠信玄微,任由玄微在宫中布下那么大的局。”凤临渊转过身,眼神锐利,“你真的觉得,先帝完全不知道玄微在做什么吗?”
李德全的额头渗出冷汗。这个问题太危险,他不敢回答。
“朕不是要追究什么。”凤临渊的语气缓和了些,“朕只是想知道,先帝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可能是‘试验场’?知不知道三十年后会有‘监察者’来?”
“陛下……”李德全跪下了,“老奴……不敢妄加揣测。”
“起来吧。”凤临渊挥挥手,“朕不为难你。但你要帮朕做一件事。”
“陛下请吩咐。”
“去查先帝晚年的所有起居注、密诏、私信,任何可能留下线索的东西。”凤临渊的眼神坚定,“朕要知道,先帝到底知道多少,又为什么……选择沉默。”
“老奴遵旨。”
李德全退下后,凤临渊重新坐回书案前。他翻开玄微的册子,看着那些扭曲的字迹。
三十年。他的人生才三十年,却要面对一个准备了三十年的谜题,和一个可能决定世界命运的危机。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恐惧。或许是因为,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窗外,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极淡的灰白。
天快亮了。
而属于他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