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位于京城西侧的梧桐巷，朱红的大门紧闭，门环上积了一层薄灰。苏晚站在门前，仰头看着门楣上御笔亲题的“苏宅”二字——那是凤临渊今晨刚命人挂上的新匾，墨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
她有些恍惚。这扇门，这处宅院，在真正的苏晚记忆中占有很重的分量。那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有父亲严厉但关爱的目光，有母亲温柔的怀抱，有兄长偷偷带她爬树摘果子的顽皮……然后一切戛然而止，在十年前那个血色的黄昏。
如今，物是人非。
“进去吧。”凤临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今日没有穿龙袍，而是一身青色常服，看起来像个普通的世家公子，只那通身的气度掩不住。
李德全上前，轻轻推开了大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响声，像是在诉说十年的寂寞。门内，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花草修剪得整整齐齐，显然是提前收拾过。但那种空荡感，那种没有了人气的寂寥，依然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苏晚踏进门槛，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前院的梧桐树还在，比记忆中更高大了，枝头正抽出嫩绿的新芽。树下的石桌石凳也在，桌面上刻着的棋盘还在——那是父亲教她和兄长下棋的地方。
她走到石桌前，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刻线。触感冰凉，但记忆是温热的。
“想起什么了？”凤临渊走到她身边。
“想起父亲。”苏晚的声音有些飘忽，“他棋艺很好，但总输给我和兄长。后来才知道，他是故意的，为了让我们开心。”
她抬起头，看向正厅的方向:“父亲常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可他自己……”她顿了顿，“却落了一子无法挽回的棋。”
凤临渊沉默片刻:“那不是他的错。是玄微的阴谋，是朝中败类的构陷。朕已下旨，所有涉案官员，一律严惩。”
苏晚点点头，没有说谢谢。有些恩情，说谢谢太轻了。
两人穿过前院，走进正厅。厅内的摆设基本保持着原样，只是蒙了尘。墙上挂着苏文谦的画像，画中人面容清矍，眼神清明，唇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苏晚在画像前站了很久。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具身体的父亲。记忆中的影像和眼前的画像重合，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她不是真正的苏晚，但此刻站在这幅画像前，胸口却涌起真实的酸楚。
“你长得像你母亲。”凤临渊忽然说。
苏晚转过头。
“朕见过你母亲的画像。”凤临渊走到另一面墙前，那里原本应该挂着苏夫人的画像，但现在空空如也，“十年前苏家被抄，很多物件都流失了。朕已命人追查，希望能找回来。”
“陛下费心了。”
“这是朕该做的。”凤临渊看着她，“苏晚，朕想问你一件事。”
“陛下请说。”
“如果你父亲还在，如果你没有被送进宫，你现在……会在哪里？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苏晚愣住了。如果真正的苏晚还活着，如果没有那些变故……她可能会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君，相夫教子，平淡一生。也可能继承父亲的才学，成为京中有名的才女。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卷入宫廷纷争，经历生死搏杀。
“臣妾不知道。”她最终说，“也许，会是很不一样的人生。”
“那你更喜欢哪一种？”凤临渊问得很认真。
苏晚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这个问题的深意。凤临渊在问的，其实是她对过去和现在的选择。是更喜欢那个平静但可能平凡的苏晚，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经历了风浪、但也拥有了更多可能的苏晚？
“臣妾……无法比较。”她诚实地说，“那个苏晚已经死了。现在的臣妾，是经历了一切之后活下来的。虽然很累，虽然有很多痛苦，但至少……是真实的。”
至少是真实的。这句话她说得很轻，但凤临渊听懂了。
真实的痛苦，真实的挣扎，真实的选择。比起虚假的平静，或许前者更有价值。
两人又去了后院的厢房。苏晚的闺房还保持着原样，梳妆台上放着半盒胭脂，已经干裂了；床帐是淡粉色的，绣着兰花；书架上摆着几本诗集，都是闺阁女子常读的。
苏晚拿起其中一本，翻开。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梧桐叶，叶脉清晰，像是精心收藏的。旁边有一行娟秀的小字:“癸亥年秋，与兄长院中拾叶。兄言，此叶虽枯，脉络犹存，如人之风骨。”
癸亥年，那是十一年前。那时的苏晚，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有疼爱她的兄长，有完整的家。
而现在，兄长流放边疆，生死不明；父母早已不在；她自己也成了深宫中的一抹孤影。
命运弄人。
“朕已派人去寻你兄长的下落。”凤临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北境战乱，流放之人多有逃散或隐姓埋名者，需要时间。但朕答应你，一定找到他，让你们兄妹团聚。”
苏晚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放下书，转身面对凤临渊，深深一礼:“臣妾代兄长，谢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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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凤临渊扶起她，“这是朕欠苏家的。”
参观完宅院，两人在正厅坐下休息。李德全命人送来茶点，然后悄声退下，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茶是上好的龙井，香气清雅。苏晚捧着茶杯，看着杯中舒展的茶叶，忽然想起一件事。
“陛下，关于玄微留下的那本册子……”
“朕也看了。”凤临渊的表情严肃起来，“那些话，匪夷所思。但经历了这么多，朕无法完全不信。”
“臣妾让青蒿去问李公公，看看先帝晚年是否发生过什么异事。”苏晚说，“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凤临渊点点头:“朕也会让暗卫去查。如果真如玄微所说，这个世界之外还有‘监察者’，那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陛下相信吗？”苏晚看着他，“相信我们生活的世界，可能只是一个……试验场？”
这个问题太大，太沉重。凤临渊沉默了很久。
“朕不知道。”他最终说，“但朕知道，无论这个世界是什么，朕要守护的人是真的，朕要承担的责任是真的。这就够了。”
这种务实的态度让苏晚有些意外，也有些敬佩。确实，无论真相如何，眼前的生活是真实的，需要面对的问题是真实的。
“陛下说得对。”她轻声道。
窗外传来鸟鸣声，清脆悦耳。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一刻很安静，很平和，像是暴风雨后难得的宁静。
“苏晚。”凤临渊忽然叫她。
“嗯？”
“等找到你兄长，等他回来，你……愿意让他进宫见你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委婉，但苏晚听懂了背后的意思。凤临渊在问她，愿不愿意让家人知道她在宫中的情况，愿不愿意……把这里当成一个可以长久停留的地方。
“臣妾……”她顿了顿，“需要问过兄长的意思。而且，臣妾的身份……”
“你的身份，朕会解决。”凤临渊说得很坚定，“你不是罪臣之女，你是苏晚，是救了太子、帮了朕的人。这宫中有你的一席之地，只要你愿意留下。”
话说得很明白了。苏晚感到心跳有些快。她看着凤临渊，看着那双曾经疯狂、现在却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陛下，”她轻声说，“能给臣妾一些时间吗？臣妾需要……想清楚。”
“好。”凤临渊没有逼她，“朕等你。多久都等。”
这话说得太重。苏晚低下头，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倒影模糊，像她此刻的心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李德全的声音:“陛下，苏姑娘，青蒿姑娘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让她进来。”凤临渊说。
青蒿匆匆走进来，脸色有些发白。她先向两人行礼，然后压低声音道:“主子，陛下，奴婢问到了。”
“问到了什么？”苏晚问。
“李公公说，先帝晚年，确实发生过一件怪事。”青蒿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永昌七年，也就是先帝驾崩前一年，宫中……来过一位‘天外来客’。”
天外来客。这四个字让苏晚和凤临渊同时一震。
“说清楚。”
“李公公说，那是一个深夜，他值夜时，看到一道白光从天空坠落，落在观星台方向。他悄悄跟过去查看，看到国师玄微和一个……一个‘光人’在说话。”
“光人？”
“李公公说，那人的身体是透明的，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看不清面容，但能看出是人的形状。他说的话很奇怪，不是我们的语言，但玄微能听懂，他们在用那种奇怪的语言交谈。”
青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李公公躲在暗处，听到他们谈了很久。那个光人似乎在询问什么，玄微在回答。最后，光人给了玄微一样东西——是一块黑色的石头，巴掌大小，表面有银色的纹路。”
“后来呢？”苏晚追问。
“后来光人就消失了，像融化在空气中一样。玄微拿着那块石头，在观星台待了三天三夜。三天后他出来时，整个人都变了，眼神疯狂，嘴里一直念叨着‘囚笼’、‘钥匙’、‘三十年’……”
苏晚和凤临渊对视一眼。时间对上了。永昌七年，正好是三十年前。而九星连珠的周期是三十年。
那个光人，很可能就是玄微说的“监察者”。
“那块石头呢？”凤临渊问。
“不知道。”青蒿摇头，“李公公说，从那以后，玄微就把那块石头藏起来了，谁也不知道在哪里。但应该就是母种的本体——或者说，母种就是用那块石头炼制的。”
线索连起来了。玄微在三十年前遇到了“监察者”，得到了一块神秘的石头。他用那块石头炼制了母种，开始布局三十年的仪式。而现在，三十年过去了，“监察者”很可能又要来了。
“李公公还说了什么？”苏晚问。
“他说……”青蒿的声音更低了，“那个光人临走前，说了一句话。是用我们的语言说的，李公公听得很清楚。”
“什么话？”
“‘三十年后，我来验收成果。若合格，赐你们自由；若不合格……重置一切。’”
重置一切。
这四个字像冰水，浇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晚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她终于明白了系统任务里“阻止世界崩溃”的真正含义。
如果“监察者”不满意这个“试验场”的“成果”，就会……重置一切。
就像擦掉一块黑板，重新开始。
而他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