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的残魂消散在空气中，那声“救救阿渊”却像最锋利的刀，刺穿了地下宫殿的死寂。苏晚感到心脏被狠狠攥紧——那不是她的情绪，是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本能反应，是对那个十年未见的“姐姐”最后的牵念。
祭坛的光芒越来越盛，九层台阶依次亮起暗红色的光。玄微站在祭坛顶端，双手高举，宽大的道袍在能量波动中猎猎作响。他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那是一种古老而诡异的语言，每一个音节都像尖锐的指甲刮擦着耳膜。
“你知道她为什么还留着一缕残魂吗？”玄微忽然睁开眼睛，看向苏晚，“不是因为老夫仁慈，而是因为——她自愿的。”
苏晚握紧雷击木短剑:“什么意思？”
“十年前，当老夫告诉她，需要她的痛苦来救凤临渊时，她答应了。”玄微的声音在祭坛光芒中变得扭曲，“她说，只要能减轻阿渊的痛苦，她愿意承受任何折磨。所以老夫抽走了她的一魂一魄，让她永远困在痛苦中，永远为魔种提供养料。”
“你骗了她。”苏晚咬牙道。
“不，老夫实现了诺言。”玄微笑得残忍，“没有她的痛苦分担，凤临渊早就疯了，死了。她用自己的十年折磨，换了凤临渊十年清醒——虽然那清醒也是痛苦的。”
真相如此残酷。云裳不是受害者，她是自愿的牺牲者。而凤临渊这十年的痛苦，既是对云裳的思念，也是魔种通过那缕残魂传递过来的、云裳自身的痛苦。
他们一直在互相折磨，互相“拯救”。
“现在，”玄微的声音变得高亢，“该结束这一切了！三魂齐聚，星力降临，打破囚笼，得见真实！”
祭坛的第八层亮起，那光芒凝聚成三道光柱，分别射向宫殿的三个方位——那里，三个虚影缓缓浮现。
太子的虚影，穿着明黄太子服，眼神茫然。
皇后的虚影，凤冠霞帔，脸上带着泪水。
苏晚的虚影，一身素衣，面无表情。
替身符生效了。玄微果然没有分辨出真假，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真假——他只需要三个符合要求的“魂”作为引子，真正的祭品本体在哪里并不重要。
但苏晚知道，这只能拖延时间。替身符最多维持三个时辰，一旦符破，太子的本体就会暴露，皇后也会被反噬。她必须在这之前摧毁祭坛。
“就是现在。”她低语一声，从怀中取出七张符纸——这是她准备了一天的“破阵符”，对应北斗七星的方位。她将符纸按特定顺序贴在地面，然后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每张符纸上。
血滴落的瞬间，符纸同时燃烧，七道金光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个北斗七星的图案。金光与祭坛的红光碰撞，发出刺耳的嘶鸣声。
玄微的脸色变了:“小丫头，你从哪里学来的七星破阵术？！”
“你猜。”苏晚冷笑，手中雷击木短剑出鞘，剑身缠绕着细密的雷纹——这是她用三天时间，以自身真气反复淬炼的结果。
她冲向祭坛。玄微身边的黑衣男子立刻迎上，动作快如鬼魅，手掌拍出时带着一股阴寒的掌风。苏晚侧身躲过，短剑划出一道弧线，剑尖刺向对方咽喉。
但剑尖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了。黑衣男子的皮肤表面浮现出一层黑色的鳞片状纹路——是魔种的防护。
“没用的。”玄微站在祭坛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些傀儡都被植入了魔种子种，寻常攻击伤不了他们。除非……”
“除非用至亲之血破防。”苏晚接道，“可惜，我没有皇室血统。”
她后退一步，从布包中取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液体泼向黑衣男子。那液体是特制的雄黄酒，混合了赤朱砂和她的血。液体触及黑色鳞片，立刻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黑衣男子发出非人的嘶吼，后退数步，身上的鳞片开始剥落。苏晚趁机再次出剑，这次剑尖顺利刺入他的肩膀。
没有流血。伤口处涌出的是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细小的、扭曲的符文。
“果然。”苏晚抽回剑，“你不是活人，是傀儡。”
黑衣男子倒下了，身体迅速干瘪，最后化为一滩黑水。但祭坛上，玄微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一个傀儡而已。”他挥手，又有三个黑衣人从暗处走出，“老夫准备了三十个。你杀得完吗？”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她确实杀不完。而且，时间不多了。祭坛的第九层开始发光，那是最后一层，一旦完全点亮，仪式就会完成。
她必须直取玄微。
但祭坛周围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她的符纸只能暂时压制祭坛的能量，无法完全破除屏障。
怎么办？
就在此时，地下宫殿的入口处传来打斗声。紧接着，一道剑光破开黑暗，凤临渊的身影冲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李德全和几名暗卫，每个人都浑身浴血，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苏晚！”凤临渊看到她，眼中闪过如释重负，但随即又变得锐利，“退后，这里交给朕。”
“陛下小心，祭坛有屏障——”
话音未落，凤临渊已经一剑斩向屏障。剑光与屏障碰撞，爆发出刺目的火花。屏障剧烈震动，但并未破碎。
玄微笑了:“陛下，您还是来了。正好，省得老夫再去找您。”
他抬起手，指向太子的虚影:“您知道吗？您儿子的血，真是上好的引子。虽然只是替身符，但那血是真的，魂的波动也是真的。足够开启仪式了。”
凤临渊的脸色铁青。他看向祭坛上的三个虚影，在看到“苏晚”的虚影时，瞳孔猛然收缩。
“你把她怎么了？！”
“放心，只是替身符。”玄微说，“真正的苏姑娘，不就站在您身边吗？不过很快，她就会成为仪式的一部分了。”
祭坛的第九层，光芒开始向中心汇聚。那是一个漩涡，一个暗红色的、缓缓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片星空——不是这个世界的星空，而是扭曲的、怪异的、由无数光点和暗斑组成的诡异图案。
那就是玄微说的“囚笼之外”吗？
苏晚感到怀中的寻阴盘烫得吓人。她取出来一看，指针疯狂旋转，最后死死指向那个漩涡。
母种的本体，就在漩涡里。
“陛下！”她喊道，“攻击漩涡中心！那是母种的本体，也是仪式的核心！”
凤临渊没有犹豫。他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周身真气开始疯狂运转。那真气不再是纯正的皇室内力，而是掺杂了一丝赤金色的光芒——是他在痛苦十年中淬炼出的至亲血脉之力。
剑身开始发光，从剑柄到剑尖，赤金色的纹路次第亮起。当最后一道纹路亮起时，整把剑仿佛燃烧起来。
“破！”
一剑斩出。
不是斩向屏障，而是直接斩向祭坛顶端的漩涡。
玄微脸色大变:“不！”
他想要阻止，但已经晚了。剑光没入漩涡，暗红色的光芒猛然一滞，然后——
爆炸。
不是声音的爆炸，是光的爆炸。整个地下宫殿被刺目的白光吞没，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上眼睛。只有苏晚，她强迫自己睁着眼，看着那白光中心。
漩涡在破碎。那些扭曲的星空图案像被打碎的镜子，一片片剥落、消散。碎片中，有一颗黑色的晶体浮现——和玄冰室里那颗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凝实，更加……邪恶。
晶体表面布满了裂纹。裂纹中，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像是血，又像是融化的岩浆。
“不……不可能……”玄微跪在祭坛上，七窍开始流血，“老夫准备了三十年……三十年……”
凤临渊那一剑耗尽了他的真气，他以剑拄地，勉强站立。但他的眼神依然锐利，死死盯着玄微:
“结束了。”
“结束？”玄微忽然笑了，那笑容疯狂而绝望，“陛下，您太天真了。仪式确实失败了，但囚笼……已经被老夫打破了。”
他指向漩涡破碎后留下的空洞。那空洞没有消失，反而在缓缓扩大。空洞后面，不是岩石，不是泥土，而是一片……虚无。
绝对的、纯粹的虚无。没有光，没有暗，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荒芜的寂静。
“看到了吗？”玄微的声音越来越弱，“那就是真实。这个世界之外的真实。没有爱，没有恨，没有痛苦，没有救赎……什么都没有。”
他的身体开始崩解，从脚开始，化为黑色的灰烬。
“老夫输了……但你们……也赢了……”
最后几个字说完，他完全消失了，只留下一地黑灰。
祭坛的光芒彻底熄灭。三个虚影也随之消散——替身符的时间到了。
宫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空洞。它在缓慢扩大，虽然速度很慢，但确实在扩大。虚无正在侵蚀这个空间。
“那是什么？”李德全的声音在颤抖。
“玄微说的‘囚笼之外’。”苏晚走到空洞前，伸手想要触碰，被凤临渊一把拉住。
“别碰。”
“必须把它关上。”苏晚说，“否则，它会吞噬一切。”
“怎么关？”
苏晚沉默了。她不知道。玄微的册子里没有记载关闭空洞的方法，只说了如何打开。
就在这时，空洞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光点。那光点很小，很微弱，但在纯粹的虚无中，它明亮得刺眼。
光点缓缓飘出空洞，悬浮在众人面前。然后，它开始变化，拉长，凝聚……
最后，凝聚成一个人形。
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
云裳。
但不是残魂，不是虚影，而是一个完整的、凝实的魂体。她的眼神清澈，面容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笑。
“阿渊。”她开口，声音温柔而真实。
凤临渊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她，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是深埋十年的痛苦，还有……一丝不敢触碰的希望。
“云……裳？”
“是我。”云裳飘到他面前，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但手指穿了过去——她终究只是魂体，“对不起，让你痛苦了这么久。”
“你……你一直都在？”
“我的主魂早就散了，只留下一缕执念，被困在母种里。”云裳看向那个空洞，“玄微用我的执念作为仪式的锚点，连接这个世界和……外面。现在仪式失败，锚点松动，我才能出来。”
她转向苏晚:“谢谢你，苏姑娘。如果不是你，阿渊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苏晚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你做了最重要的。”云裳笑了，“你让他看到了真相，让他选择了清醒。这就够了。”
她又看向凤临渊，眼神温柔得像春天的湖水:“阿渊，我要走了。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不……”凤临渊伸手想要抓住她，但抓了个空。
“别难过。”云裳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能再见你一面，能亲口跟你说声对不起，我已经满足了。好好活下去，为了你自己，也为了……那些需要你的人。”
她的目光在苏晚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有感激，有祝福，还有……某种深意的托付。
然后，她完全消散了。化作无数光点，飘向那个空洞。
光点触及空洞的瞬间，空洞停止了扩大。然后，开始缓缓收缩。
云裳用自己最后的魂力，在修补这个破碎的边界。
“不——”凤临渊跪倒在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空洞越来越小，最后缩小成一个光点，闪烁了一下，彻底消失。
地下宫殿恢复了正常。祭坛黯淡无光，石柱沉默矗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幻觉。
云裳，这一次，真的消失了。
永远地。
凤临渊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李德全想上前搀扶，被苏晚拦住了。
“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她走到祭坛前，捡起那颗碎裂的黑色晶体。晶体已经失去了所有能量，变成一块普通的黑色石头。
母种，彻底毁了。
太子的危机解除了，皇后的危险也解除了，玄微死了。
一切都结束了。
但为什么，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凤临渊。那个骄傲的、偏执的、痛苦的帝王，此刻像一个失去一切的孩子，背影单薄而脆弱。
十年的执念，以这样的方式终结。
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苏晚不知道。
她只知道，天，快要亮了。
而新的一天，总会到来。
无论多么痛苦，多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