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黎明来得格外迟。天空被厚厚的铅灰色云层覆盖,不见一丝阳光,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静思苑里,苏晚已经连续两夜未眠,眼下一片青黑,但眼神依然清明锐利。
书案上摊满了符纸、药材和各种奇异的材料。她正在绘制最后一道符——不是用朱砂,而是用自己的血混合雷击木灰、赤朱砂和一种名为“幻心草”的稀有药材。
“主子,您的脸色很不好。”青蒿端来一碗参汤,“歇一会儿吧。”
苏晚摇头,手中的笔稳稳落下,在黄纸上勾勒出复杂的符文:“这道‘替身符’必须在正午阳气最盛时完成,错过时辰就没用了。”
符文的最后一笔落下时,纸面忽然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苏晚松了口气,将符纸小心地夹入一本古书中压平。这是她准备的第三张替身符,对应三个“祭品”:太子、皇后和她自己。
替身符的原理很简单:用承载者的一缕头发或一滴血作为媒介,配合特殊符咒,制造出一个临时的、与本体有灵魂联系的替身。这个替身可以模拟本体的气息,甚至短暂模拟灵魂波动,足以骗过玄微的探查——只要时间不长。
但风险也很大。替身符一旦被破,会对本体造成反噬,轻则头痛欲裂,重则魂魄受损。而且,替身的存在时间最多只能维持三个时辰。
“青蒿,”苏晚收好符纸,“李公公那边有消息吗?”
“刚传来密信。”青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李公公说,先帝陵寝的密道已经找到,但入口被一种特殊的封印封住了,需要……需要陛下的血才能打开。”
果然。玄微把一切后路都算死了。
苏晚收起纸条:“陛下知道了吗?”
“李公公已经禀报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凤临渊推门而入,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剑,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柄出鞘的利刃。
“都准备好了?”他问。
“替身符完成了。”苏晚将三张符纸递给他,“需要三位‘祭品’的一缕头发和一滴血。太子的可以取指尖血,皇后和我的……”
“朕已经安排好了。”凤临渊打断她,“皇后那边,朕会亲自去说。你的头发和血,现在就可以取。”
苏晚点头,取过剪刀,剪下一小缕头发,又用银针在指尖刺了一下,挤出一滴血。血滴在特制的玉碟中,没有散开,而是凝成一颗滚圆的血珠。
凤临渊看着那滴血,忽然问:“你确定要这么做?替身符一旦被破,你会受重伤。”
“总比真成了祭品好。”苏晚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苍白,“陛下不用担心,臣妾心里有数。”
“苏晚。”凤临渊的声音低了下去,“仪式结束后,如果……如果朕问你要不要留在宫中,你会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苏晚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凤临渊的眼神很认真,没有试探,没有算计,只是单纯地想知道答案。
“陛下,”她轻声说,“等仪式结束,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们再谈这个,好吗?”
她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答应。凤临渊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他收起玉碟和头发,转身准备离开。
“陛下,”苏晚叫住他,“今夜子时,无论发生什么,请您一定要保持冷静。玄微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人的情绪,尤其是……痛苦和愤怒。”
她指的是云裳。玄微很可能会用云裳的幻象来刺激凤临渊。
“朕明白。”凤临渊的手按在剑柄上,“十年了,该做个了断了。”
他离开后,苏晚继续准备其他东西。除了替身符,她还需要一些克制阴邪之物的道具:雷击木制成的短剑、浸泡过雄黄酒的红绳、用七种阳性草药熏过的符纸……
时间一点点流逝。午时,她将最后一批符纸熏制完成。未时,青蒿带来了李德全的最新消息:先帝陵寝的密道入口已经打开,里面确实有祭祀的痕迹,而且最近有人活动的迹象。
申时,皇后亲自来了静思苑。
这是苏晚第一次在非正式场合见到皇后。皇后今日未着凤冠霞帔,只穿了一身素净的常服,头发简单地绾起,脸上脂粉未施,眼下的乌青显示她也一夜未眠。
“苏晚,”皇后的声音有些沙哑,“本宫来……是谢你的。”
苏晚起身行礼:“娘娘言重了。”
“不。”皇后摇头,“如果不是你,霄儿现在已经……还有陛下,如果不是你,他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她走到苏晚面前,眼神复杂:“本宫知道,这些年,本宫对你……有诸多偏见。以为你是靠着云裳的相似才得陛下青睐,以为你心机深沉。但现在本宫明白了,你和云裳不一样。你比她……更坚强。”
这话里的意味太深。苏晚不知该如何接。
“本宫已经剪了头发,取了血。”皇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囊,“陛下说,今夜子时,你会在观星台用替身符制造假祭品。本宫想知道……真正的霄儿,会被安置在哪里?”
“东宫地下有一个密室,是前朝修建的避难所,只有陛下和李公公知道。”苏晚如实说,“今夜子时前,太子会被秘密转移进去,有太医和禁军精锐保护。”
皇后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看着苏晚,忽然问:“你呢?你的真身会去哪里?”
“臣妾会潜入先帝陵寝。”苏晚没有隐瞒,“真正的仪式地点在那里,臣妾必须去破坏。”
“危险吗?”
“危险。”
皇后沉默了。良久,她握住苏晚的手:“活着回来。陛下……需要你。”
这话说得郑重。苏晚感到皇后手心的温度,也感到那份沉甸甸的嘱托。
“臣妾会尽力。”
送走皇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乌云压得更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像是要下雨了。
酉时,李德全亲自来了。
“苏主子,一切就绪。”老太监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坚定,“密道已经清理干净,里面确实有祭祀的痕迹。老奴还发现了一样东西……”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本残缺的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但纸张泛黄,显然年代久远。
“这是在密道的一个暗格里找到的。”李德全说,“老奴粗略翻了翻,里面记载的是……玄微的修炼心得,还有……一些关于‘世界真相’的胡言乱语。”
苏晚接过册子,快速翻阅。前面的内容大多是炼丹、布阵的心得,但翻到中间时,她的目光凝住了。
那一页的标题是:“论囚笼与钥匙”。
“……此界乃一巨大囚笼,众生皆困其中而不自知。唯有集齐三把钥匙:至纯、至痛、至净,方能在特定时辰打开囚笼之门,窥见真实……”
后面还有更惊人的内容:
“……囚笼之外,有‘监察者’巡视。余三十年前偶窥天机,见一光球自天外而来,落于北境苍茫山。追之,得一异铁,上有奇文,非此界文字。历时十载破译,乃知此界为‘试验场’,众生为‘观测对象’……”
试验场。观测对象。
苏晚的手开始发抖。她继续往下看:
“……监察者每三十年巡视一次,九星连珠即巡视之日。若能在巡视之时打破囚笼,便可脱离此界,获得真正自由……”
“……然打破囚笼需巨大能量,唯有以三魂为祭,引星力入体,方有一线可能……”
“……余穷毕生之力,集齐两把钥匙,唯缺至净之魂。异世之魂,方为至净……”
册子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几页被撕掉了。
苏晚合上册子,感到心脏在剧烈跳动。玄微知道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多。他知道这个世界是“试验场”,知道有“监察者”,甚至可能知道……系统的存在。
“苏主子?”李德全担忧地看着她,“您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没事。”苏晚深吸一口气,将册子收好,“李公公,多谢您。这本册子……很重要。”
“能帮到您就好。”李德全顿了顿,“陛下让老奴转告您,今夜戌时三刻,他会亲自护送替身前往观星台。您需要在亥时前潜入陵寝,子时一到,仪式就会开始,无论真假。”
苏晚点头:“臣妾明白。”
李德全离开后,苏晚将册子藏进怀中。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但不是现在。现在最重要的是破坏仪式,救太子和皇后。
至于这个世界是不是囚笼,系统是不是监察者……那些问题,等活下来再想。
戌时初,开始下雨了。雨点敲打着屋檐,发出密集的声响。苏晚换上一身黑色夜行衣,将准备好的道具一一检查,确认无误后,背上一个特制的包。
青蒿红着眼眶:“主子,您一定要小心。”
“我会的。”苏晚拍了拍她的肩,“静思苑就交给你了。如果……如果我回不来,书房的暗格里有一封信,交给陛下。”
“主子……”
“只是以防万一。”苏晚笑了笑,推门走入雨中。
雨夜,皇宫显得格外寂静。巡逻的侍卫比往日少了许多——凤临渊故意调开了大部分人,给玄微制造“顺利”的假象。
苏晚沿着事先规划好的路线,避开稀少的守卫,很快来到皇宫西北角的陵园入口。这里平时有重兵把守,但今夜,守卫都“恰好”被调去其他地方“加强巡逻”了。
她找到李德全标记的密道入口——那是一座不起眼的石碑,石碑底部有一个隐秘的机关。按下机关,石碑缓缓移开,露出向下的石阶。
石阶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发出幽绿的光。越往下走,阴寒之气越重,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香气——是祭祀用的香料。
走了约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光亮。苏晚放轻脚步,悄悄探出头。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宫殿的布局和观星台的祭坛室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规模更大。宫殿中央是一个九层祭坛,祭坛周围竖立着八根石柱——但这里的石柱是空的,没有绑着干尸。
祭坛前,站着三个人影。
一个是穿着道袍的老者,正是玄微的新身体。一个是穿着黑衣的中年男子,面容普通,但眼神空洞,像是被控制的行尸。第三个……
苏晚的呼吸停住了。
第三个,是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
云裳。
或者说,长得和云裳一模一样的女子。
但她不是实体,而是一个半透明的虚影,悬浮在空中,眼神空洞,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玄微转过身,看向苏晚藏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小丫头,你来了。比老夫预计的……晚了一刻钟。”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她会来。
苏晚从阴影中走出,手按在腰间的雷击木短剑上:
“我来了。可以开始了吗?”
玄微笑了:“当然。不过在此之前,老夫想让你见一个人。”
他挥了挥手。云裳的虚影飘到苏晚面前,空洞的眼睛忽然有了焦点。她看着苏晚,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飘渺的声音:
“救……救阿渊……”
然后,虚影消散。
玄微的笑声在宫殿中回荡:
“惊喜吗?老夫留了她的一缕残魂,就为了今天。现在,祭品到齐了——至纯、至痛、至净,还有……额外的‘执念之魂’。仪式,可以开始了。”
他张开双臂,祭坛开始发光。
子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