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未亮，苏晚便悄悄出了静思苑。她避开巡逻的侍卫，沿着宫墙的阴影潜行，目的地是——观星台。
既然约定三日后在那里相见，她必须先探探路。玄微那种人，不可能选择普通的地方作为陷阱，观星台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观星台位于皇宫西北角，是前朝国师观星测象、举行祭祀的场所。本朝建立后，这里就被封存，只留了几个年老的内侍看守。苏晚到达时，晨雾还未散尽，高耸的石台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她绕到观星台后方，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侧门。门锁已经锈蚀，她用了点技巧就打开了。门内是一条向上的石阶，石阶很陡，两侧墙壁上每隔十步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发出惨淡的绿光。
越往上走，空气中的阴冷感越重。不是温度的寒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她当初靠近玄冰室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寻阴盘在怀中开始发烫，指针颤抖着指向前方。
终于，石阶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石门。石门上刻着复杂的星图，星图中心是一个凹陷的手印。苏晚犹豫了一下，将手掌按了上去。
石门无声地滑开。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室。石室的穹顶上绘着完整的星宿图，用不知名的荧光颜料描绘，在黑暗中闪烁着幽蓝的光。石室中央，是一个九层的圆形祭坛，祭坛的每一层都刻满了符文——那些符文，和凤临渊背上、玄冰室墙壁上的，一模一样。
但最让苏晚心惊的，是祭坛周围的景象。
祭坛的八个方位，各竖立着一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绑着一个人——或者说，曾经是人。现在他们都已经成了干尸，皮肤紧贴着骨骼，眼睛空洞地睁着，嘴巴大张，像是在无声地尖叫。他们的胸口，都插着一根黑色的长针。
八个人，八根针。
苏晚走近其中一根石柱，仔细观察那具干尸。尸体的服饰已经腐朽，但从残留的纹样可以看出，是前朝的内侍制式。尸体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木牌，木牌上刻着字：“丙子年七月初七，子时，引星力入体，失败。”
丙子年，那是三十三年前。
她又看向其他石柱。每具尸体脖子上都有木牌，记录着不同的日期，但结局都是“失败”。
这是玄微的实验场。他在用活人做实验，试图引动星力，完成某种仪式。而这些人都失败了，成了祭坛的养料。
苏晚走到祭坛前，踏上第一层台阶。台阶上刻着细密的文字，她俯身细看，发现是某种仪式的步骤记录：
“……需三魂齐聚：至纯之魂，至痛之魂，至净之魂……”
至净之魂？苏晚皱眉。玄微之前说的是“至痛之魂”，怎么这里又多了一个“至净之魂”？而且“无垢无染”是什么意思？
她继续往下看：
“……至净之魂最难觅。寻常灵魂皆染红尘因果，唯异世之魂，无根无源，无因果纠缠，方为至净……”
异世之魂。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苏晚脑海中的迷雾。
所以玄微选中她，不是因为她知道得太多，也不是因为她有什么特殊的痛苦，而是因为——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灵魂是“异世之魂”，是“无垢无染”的“至净之魂”。
这才是玄微真正的计划。他需要三个祭品：太子的至纯之血，皇后的至痛之魂，还有她的至净之魂。三个祭品齐聚，才能完成那个“夺舍重生”的终极仪式。
而云裳……云裳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正的“至痛之魂”。她只是玄微用来培养魔种、制造痛苦的容器。真正的至痛之魂，必须是活着的人，必须是还在承受痛苦的人。
皇后。
苏晚感到一阵寒意。玄微太狠了。他不仅要夺舍太子的身体，还要以皇后的痛苦为祭品，以她的灵魂为引子。
她需要立刻通知凤临渊。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祭坛忽然震动起来。穹顶上的星宿图开始发光，那些幽蓝的光点像活过来一样流动，最后汇聚成一道光柱，直射在祭坛中央。
光柱中，缓缓浮现出一个虚影。
那是一个穿着道袍的老者，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正是玄微。但这不是实体，只是一个用星力维持的投影。
“小丫头，你果然来了。”玄微的虚影开口，声音在石室中回荡，“比老夫预计的早了一天。”
苏晚后退一步，手按在怀中的锦囊上：“你知道我会来？”
“当然。”玄微笑得很温和，但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坐以待毙。你一定会提前来探查，寻找破局的方法。所以老夫特意留了这个投影，等你。”
“你想说什么？”
“想告诉你真相。”玄微的虚影飘到苏晚面前，“小丫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吗？”
苏晚没有回答。
“不必否认，老夫看得见。”玄微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你的灵魂，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就像一滴油浮在水面，永远无法相融。你很痛苦吧？无论走到哪里，都像个旁观者，无法真正融入，无法真正……拥有归属。”
这话戳中了苏晚心中最深的隐痛。但她脸上依旧平静：“所以呢？”
“所以我们可以合作。”玄微说，“你帮老夫完成仪式，老夫送你回家——回到你真正的世界。”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回家？回到现实世界？这可能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世界在哪里？”
“星力可以穿透时空。”玄微指向穹顶，“老夫研究星象三十年，早已窥见时空的奥秘。这个世界，只是无数平行世界中的一个。而你，来自另一个世界。老夫可以帮你打开通道，让你回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作为任务者，她的终极梦想就是完成任务，回到现实世界。但……
“代价是什么？”她问。
“很简单。”玄微的虚影凑近，“把你的灵魂借给老夫用一次。仪式完成后，你的灵魂会受损，但不会消散。老夫会遵守承诺，送你回家。”
“受损到什么程度？”
“可能会失去一部分记忆，或者……情感。”玄微说得轻描淡写，“但比起永远困在这个不属于你的世界，这点代价不算什么，对吗？”
苏晚沉默了。她的确想回家。但用别人的生命和痛苦作为代价，用太子的身体、皇后的灵魂作为祭品……这样的回家方式，她无法接受。
“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就会成为仪式的第三个祭品。”玄微的声音冷了下来，“而且，老夫会当着你的面，先杀太子，再杀皇后。最后，让你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那样产生的至痛之魂，效果会更好。”
狠毒。这个人是真正的魔鬼。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苏晚看着他，“长生不老，真的那么重要吗？”
“长生不老？”玄微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石室中回荡，“小丫头，你以为老夫追求的是长生？不，老夫追求的是……真相。”
“真相？”
“这个世界的真相。”玄微的虚影开始变得不稳定，但他还在说，“你以为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你以为那些帝王将相、爱恨情仇，都是真实的吗？不，这只是一个囚笼，一个巨大的、精美的囚笼。而老夫，要打破它。”
苏晚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你……知道‘系统’？”
玄微的笑容凝固了。他死死盯着苏晚，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你也知道？不……你不是‘他们’的人。你身上没有‘他们’的印记。”
“他们是谁？”苏晚追问。
但玄微的虚影开始消散了。星力的支撑到了极限。
“三天后，子时。”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带着你的选择来。合作，或者……成为祭品。”
最后几个字说完，虚影完全消散。石室恢复了寂静，只有穹顶的星宿图还在幽幽发光。
苏晚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
玄微知道“系统”。他知道这个世界不真实。他甚至可能知道任务者的存在。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玄微知道什么，不管这个世界有什么秘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阻止仪式，救太子和皇后。
她快速记下祭坛上的符文和仪式步骤，然后转身离开。
走出观星台时，天已经大亮。晨雾散去，阳光照在宫墙上，给冰冷的石砖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但苏晚感觉不到温暖，她只觉得彻骨的寒冷。
回到静思苑，青蒿正在等她。
“主子，您去哪里了？李公公刚才来过，说陛下请您去乾元殿。”
“我知道了。”苏晚换下夜行衣，匆匆赶往乾元殿。
乾元殿里，凤临渊正和李德全低声商议着什么。看到苏晚进来，凤临渊示意李德全退下。
“你去观星台了？”他开门见山。
苏晚点头，将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凤临渊。当说到“异世之魂”和“系统”时，凤临渊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臣妾也不完全明白。”苏晚隐瞒了部分真相，“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玄微需要的第三个祭品是‘至净之魂’，也就是……我。而皇后的‘至痛之魂’，太子的‘至纯之血’，都是仪式的一部分。”
凤临渊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所以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你们三个。”
“是。”苏晚顿了顿，“但陛下，玄微还说了些奇怪的话。他说这个世界是‘囚笼’，说他要打破什么‘真相’。臣妾怀疑……他可能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什么秘密？”
“关于这个世界本质的秘密。”苏晚看着凤临渊，“陛下，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玄微能活这么久？为什么他的邪术如此诡异？为什么他偏偏选中了您和云裳？”
这些问题，凤临渊不是没想过。但他一直以为那是玄微修炼邪术的结果。现在听苏晚这么一说，似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
“臣妾没有确凿的证据。”苏晚摇头，“但直觉告诉臣妾，玄微的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而这个阴谋，可能关系到……整个世界的存亡。”
这话说得太重了。凤临渊沉默了很久。
“三天后的观星台，你不能去。”最终，他说，“朕会安排替身。”
“没用的。”苏晚苦笑，“玄微能分辨灵魂的不同。替身骗不了他。”
“那朕就提前在观星台布下天罗地网，等他自投罗网。”
“他也不会去。”苏晚说，“真正的仪式地点，一定在别处。观星台只是个幌子，用来牵制我们的注意力。”
凤临渊的拳头握紧了。这场博弈，他们始终处在被动。玄微在暗，他们在明；玄微准备了几十年，他们只有三天。
“陛下，”苏晚忽然说，“臣妾有一个想法。”
“说。”
“将计就计。”苏晚的眼神变得锐利，“既然玄微想要三个祭品，我们就给他三个祭品——假的祭品。”
“怎么做到？”
“需要李公公的帮助。”苏晚说，“也需要……陛下的信任。”
凤临渊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种熟悉的、坚定的光芒。这几个月，就是这种光芒，一次次将他从疯狂边缘拉回。
“朕相信你。”他说，“需要朕做什么？”
苏晚走近一些，压低声音，开始讲述她的计划。
窗外，阳光正好。
但他们都清楚，暴风雨前的平静，已经结束了。
三天倒计时，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