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碗中的那滴血在符纸的覆盖下,金光渐渐收敛,最终恢复成普通的鲜红色。青蒿小心翼翼地捧起玉碗,手在微微发抖——这不是恐惧,而是过度紧张后的虚脱。
床上的小太子在取血后,呼吸明显平缓了许多,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淡青色的汗珠也不再渗出。皇后见状,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床边。
“娘娘,殿下暂时无碍了。”青蒿轻声道,“但子种只是被暂时压制,并未取出。三日内必须找到母种摧毁,否则……”
“本宫知道。”皇后打断她,声音疲惫,“陛下呢?”
凤临渊站在窗边,一直望着静思苑的方向。听到皇后的问话,他转过身:“朕要去一个地方。东宫这边,皇后好生照看。有任何异常,立刻让李德全通知朕。”
“陛下要去哪里?”皇后站起身,“是去找……她吗?”
这个“她”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凤临渊沉默片刻,点头:“是。”
“如果找到她,”皇后的声音有些发颤,“如果她还活着,陛下准备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寝殿内的空气再次凝固。太医们恨不得把耳朵堵上,青蒿低着头,假装整理药箱。
凤临渊没有回答。他走到床边,看着儿子沉睡的小脸,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了,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感还在,像一根刺,提醒着他时间紧迫。
“朕现在只想救儿子。”最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离去。
皇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十年了,她终于要面对那个一直横在她和陛下之间的女人。而这一次,那个女人可能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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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苑里,苏晚已经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她将几样必备的药物和工具收进随身的小包,又将那卷羊皮地图仔细卷好,塞入怀中。
凤临渊推门而入时,看到她这副模样,微微一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晚——干净利落,眼神锐利,完全不像深宫中的妃嫔,倒像是随时准备出征的将士。
“都准备好了?”他问。
“是。”苏晚点头,“青蒿传话过来,取血顺利,太子暂时稳定。但我们必须在一个时辰内进入玄冰室,否则符纸的效力会减弱,玄微可能会感应到血的气息。”
凤临渊看着她,忽然问:“你害怕吗?”
苏晚顿了顿,诚实回答:“怕。但怕也要去。”
“为什么?”他追问,“这不是你的责任。你可以选择留在静思苑,等朕回来。”
苏晚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因为臣妾答应了青蒿的师父,要尽力救人。因为臣妾看到了那些被玄微害死的人,他们不该死得不明不白。也因为……”她顿了顿,“臣妾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很轻,但凤临渊听清了。他想起李德全调查过的苏晚的身世:罪臣苏文谦之女,自幼体弱,性格怯懦,与眼前这个冷静果敢的女子判若两人。
“你确实和传闻中不一样。”他低声道。
“人都是会变的。”苏晚别开视线,“陛下,时辰不早了。”
两人不再多言,悄然离开静思苑,向冷宫区域潜行。有了羊皮地图的指引,他们避开了所有守卫和可能的眼线,很快就找到了那口标注的枯井。
枯井位于冷宫最深处的一座废弃佛堂后院,井口被一块厚重的石板盖着,石板上积了厚厚一层枯叶和灰尘,显然很久没人动过。凤临渊示意苏晚退后,他运力于掌,将石板缓缓推开。
井口露出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连凤临渊这样的内力高手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苏晚取出寻阴盘,指针剧烈跳动,死死指向井底。“就是这里。”
井壁上嵌有生锈的铁梯。凤临渊率先下去,苏晚紧随其后。井很深,越往下寒气越重,呼出的气息立刻凝结成白雾。大约下了二十丈,脚终于触到了实地。
井底是一个不大的石室,正对着梯子的墙壁上,刻着一个八角形的图案——和藏书阁密室祭坛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图案中心有一个凹槽,形状正是那枚黑玉令牌的大小。
凤临渊取出令牌,嵌入凹槽。墙壁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幽深的通道。
通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是某种黑色的石材,触手冰凉,表面凝结着一层薄霜。每隔十步,墙壁上就镶嵌着一颗发光的珠子,发出惨淡的绿光,勉强照亮前路。
“这是玄冰石。”凤临渊低声道,“前朝皇室用来保存尸体的材料,可以千年不腐。”
苏晚的心沉了沉。用玄冰石建造囚室,囚禁一个活人十年……那会是怎样的折磨?
通道一路向下,坡度平缓但很长。走了约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道铁门。门上没有锁,但门缝里透出的寒气比通道里更甚。
凤临渊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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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后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巨大的冰窟。四壁、地面、天花板,全是晶莹剔透的玄冰。冰壁上凝结着厚厚的霜花,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冰窟中央,竖立着三座冰棺。
左边一座冰棺是空的。中间一座冰棺里,隐约可见一个人形的轮廓,但冰层太厚,看不清细节。右边一座冰棺——
苏晚的呼吸停住了。
冰棺里封着一个女子。她穿着鹅黄色的宫装,正是凤临渊描述中云裳最喜欢的那件。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但面容完好,仿佛只是睡着了。左肩的衣料被特意剪开一个口子,露出一枚清晰的蝶形胎记。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胸口处,插着三根黑色的长针,呈三角状分布。针尾没入冰中,针身隐约有暗红色的光在流动,像是在吸取什么。
“云裳……”凤临渊的声音在颤抖。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冰棺,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十年的执念,十年的痛苦,十年的疯狂,在这一刻全都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苏晚没有立刻跟过去。她的目光落在中间那座冰棺上。冰层比云裳那座薄一些,能勉强看清里面的人——一个中年男子,面容普通,但苏晚认出了他:陈守拙手札里夹着的那张密报的作者,当年调查镇北王府旧案的密探。
他死了。眼睛圆睁,瞳孔里还残留着恐惧,像是死前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他的胸口没有黑针,但脖子上有一圈黑色的痕迹,像是被什么勒死的。
苏晚又看向左边那座空冰棺。冰棺的盖子被推开了,里面空空如也,但冰面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有人在里面挣扎过。冰棺底部,有一小滩已经干涸的黑褐色液体。
“陛下,”她轻声唤道,“先别碰冰棺。”
凤临渊的手已经快要触到云裳那座冰棺的盖子。听到苏晚的话,他停住了,转过头,眼中是翻涌的痛苦和迷茫。
“这些黑针……”苏晚走到他身边,仔细观察那三根针,“是‘锁魂针’。玄微用它们锁住了云裳郡主的魂魄,让她处于不生不死的状态。同时,这些针也是传输通道——将她的痛苦和怨念传输出去,滋养母种。”
她指向针身流动的暗红色光芒:“陛下您看,这光流动的方向,是向上的。”
凤临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些暗红色的光沿着针身向上,没入冰棺顶部的冰层,然后……消失在冰窟的天花板中。
“上面还有东西。”苏晚道,“母种应该就在上面。”
凤临渊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云裳的脸。他知道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怎么上去?”
苏晚环顾冰窟。四壁光滑,没有阶梯,没有通道。但羊皮地图上标注,玄冰室有三层,他们现在在第二层囚室,母种应该在第三层的祭坛。
她的目光落在三座冰棺的排列上。三棺呈三角分布,如果以云裳的冰棺为顶点,空棺和密探的冰棺为底边两点,那么三角的中心点……
她走到冰窟中央,蹲下身,用手拂开地面的薄霜。霜下,冰面上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阵法图案——又是那个多芒星,但这次中心不是凹槽,而是一个手掌形的凹陷。
“需要血。”苏晚看向凤临渊,“但不是太子的血。是……至亲之血。”
凤临渊明白了。他走到图案前,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匕首,在掌心划了一道。鲜血滴入凹陷,迅速被冰面吸收。
冰窟开始震动。
三座冰棺同时发出低沉的嗡鸣。云裳冰棺上的三根黑针剧烈震颤,暗红色的光芒变得刺眼。空冰棺的底部,那滩黑褐色液体开始冒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密探的冰棺里,尸体的眼睛忽然转动了一下,看向凤临渊的方向。
冰窟中央的冰面缓缓裂开,升起一座冰阶,螺旋向上,通向天花板——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一个圆形的洞口。
“走!”苏晚拉住凤临渊,踏上冰阶。
冰阶很滑,而且越往上寒气越重。凤临渊掌心的伤口已经凝固,但每走一步,还是会有血珠渗出,滴在冰阶上,立刻被吸收。那些血没有消失,而是沿着冰阶内部的纹路流动,像一道道红色的脉络。
苏晚忽然明白了:这个冰窟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体阵法。三座冰棺是三个节点,云裳是“至痛之魂”,密探是“见证者之死”,空冰棺里原本的祭品可能已经耗尽。而凤临渊的血,作为“至亲之血”,激活了阵法的核心通道。
玄微布这个局,用了十年,甚至更久。
他们终于走到了冰阶的尽头。上面是一个圆形的平台,平台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晶体。
晶体缓缓旋转,表面有暗红色的纹路在流动。那些纹路和凤临渊背上浮现的图案一模一样。晶体下方,连接着三根透明的管子——管子里流动着暗红色的液体,正是从云裳冰棺那三根黑针传输上来的东西。
母种。
“终于……找到了。”凤临渊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苏晚却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太顺利了。玄微费尽心机布置这一切,会这么轻易让他们找到母种吗?
她看向那颗黑色晶体。晶体在旋转中,表面偶尔会映出一些模糊的影像——是云裳的脸,痛苦扭曲;是太子的脸,苍白无助;还有……一张苍老的面孔,在冷笑。
“陛下,小心——”
话音未落,平台四周的冰壁忽然同时裂开,八道黑影从中跃出,正是昨夜在寒香殿地窖袭击他们的那种黑衣人。他们动作诡谲,无声无息,瞬间将两人包围在中央。
与此同时,那颗黑色晶体忽然光芒大盛。晶体表面裂开一道缝隙,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欢迎,陛下。老夫等你很久了。”
那是玄微的声音。
冰窟第三层,祭坛开启。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