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小太子的呻吟声渐渐微弱下去,转为急促而痛苦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淡青色的汗珠已经浸透了锦被,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皇后死死守在床边,双手紧握着儿子滚烫的小手,眼睛红肿,却不再流泪——泪水已经流干了。她看着凤临渊,眼中不再是哀求,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陛下,”她的声音嘶哑,“您刚才说……太子体内有什么?”
凤临渊没有回答。他站在床尾,目光在儿子痛苦的小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向苏晚。寻阴盘还在她手中,指针依旧死死指向太子心口的位置。
苏晚知道这个问题必须由她来回答。她向前一步,声音尽量平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体内被种入了某种阴邪之物。与陛下当年所中的……是同类。”
皇后猛地转头盯着她:“你什么意思?陛下也中过这个?那为什么陛下没事,我的霄儿却……”
“因为陛下的体质特殊,且那时年长。”苏晚顿了顿,“而太子殿下年幼,承受不住这等阴毒之物。若不及时取出,轻则经脉尽毁,重则……”
“重则怎样?”皇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魂魄被吞噬,成为行尸走肉。”
寝殿里死一般的寂静。跪在地上的太医们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自己此刻是聋子、瞎子。这等宫廷秘闻,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皇后的身体晃了晃,她扶住床柱才站稳。良久,她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谁能取?怎么取?”
“需要两样东西。”苏晚如实道,“一,至阳之时——午时三刻,阳气最盛,可以压制阴邪之物的活性。二,至纯之血——皇室嫡脉的血,作为引子,将阴邪之物从体内引出。”
“嫡脉的血……”皇后重复着这几个字,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凄厉,“所以需要霄儿自己的血?他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还要取他的血?”
“只需要一滴。”苏晚解释道,“而且取血必须在午时三刻,阳气最盛的时候进行,对太子殿下的伤害会降到最低。但更重要的是——取血只是第一步。阴邪之物被引出后,需要立刻找到其‘母种’摧毁,否则子种会再生,太子的痛苦将永无止境。”
“母种在哪里?”
苏晚和凤临渊对视一眼。凤临渊缓缓道:“在云裳体内。”
皇后愣住了。云裳这个名字,她当然知道。那个死了十年的镇北王府郡主,陛下心中永远的白月光。可这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云裳……还活着?”她难以置信地问。
“可能。”凤临渊没有给出肯定答案,“但无论如何,母种必然与她有关。要救太子,必须先找到云裳。”
皇后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一边是命悬一线的儿子,一边是那个让她嫉妒了十年的女人。理智告诉她必须救儿子,但情感上……她无法接受儿子要因为那个女人而受罪。
“如果找不到云裳呢?”她问。
“那太子殿下……”苏晚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皇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当她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作为一国之母的决断:“本宫答应取血。但有两个条件。”
“说。”凤临渊道。
“第一,取血必须在东宫进行,本宫必须在场。”皇后的目光扫过苏晚,“第二,苏晚不能碰我的儿子。她要取血,必须由本宫亲自来。”
凤临渊皱眉:“皇后,这是救人,不是儿戏。”
“正因为是救人,本宫才不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碰太子!”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陛下,您别忘了,她是罪臣之女,她的父亲苏文谦当年可是……”
“皇后!”凤临渊打断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说?”皇后寸步不让,“等我的霄儿死了再说吗?”
寝殿内的气氛剑拔弩张。苏晚安静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知道皇后对她的敌意根深蒂固,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皇后的顾虑并非全无道理——她确实“来历不明”。
“陛下,”她开口,声音平静,“皇后娘娘的条件,臣妾可以接受。”
凤临渊看向她,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苏晚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争执。
“但臣妾需要准备一些东西。”她继续道,“午时三刻之前,臣妾会配好药引和安神的药物。取血时,需要配合特殊的针法和熏香,这些臣妾会提前教给青蒿姑娘——她是太医院出身,皇后娘娘应该信得过。”
皇后的脸色稍缓。青蒿确实是太医院的人,而且这些年在宫中口碑不错。
“青蒿可以。”她勉强同意,“但苏晚,你必须在本宫的视线之外。”
“臣妾明白。”
事情暂时敲定。凤临渊下令封锁东宫,所有太医、宫人一律不得外出,食物和药物由专门的心腹送进。他亲自在东宫坐镇,苏晚则带着青蒿返回静思苑准备。
走出东宫时,天已经大亮。但皇宫上方的乌云并未散去,阳光从云缝中漏下,形成一道道苍白的光柱,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
“主子,”青蒿低声问,“太子的情况,真的那么糟吗?”
“比看到的更糟。”苏晚的声音很轻,“他体内的子种比陛下的更活跃,可能是因为年纪小,也可能是因为……玄微这次种下的是改良后的版本。”
“改良?”
“嗯。”苏晚想起昨夜在石室看到的那些符文,“玄微研究这种邪术至少三十年,他肯定在不断改进。太子体内的子种,可能不仅仅是吸取痛苦,还有别的用途。”
“什么用途?”
苏晚没有回答。她想起地图上“玄冰室”的注释:阴气汇聚之地。太子的嫡脉纯血可以暂时压制阴气,但如果那血里混入了子种的能量呢?会不会反而成为打开某种封印的钥匙?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但她现在不能说,没有证据,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回到静思苑,苏晚立刻开始配药。她从药柜里取出宁神花、安魂木、赤阳草,又从暗格中取出几样珍稀药材——这些都是这些日子李德全按照凤临渊的吩咐送来的。
青蒿在一旁打下手,手法娴熟。她看着苏晚配药的顺序和剂量,眼中渐渐浮现出惊讶:“主子,您这是……‘阳魂引’?”
苏晚的手顿了顿:“你知道这个方子?”
“师父的笔记里提到过。”青蒿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一种极其霸道的引魂之方,专门用来将附着在活人体内的阴邪之物强行引出。但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宿主会魂魄受损,轻则失忆,重则痴傻。”
“所以才需要嫡脉纯血作为缓冲。”苏晚将最后一味药放入药臼,“太子的血既是引子,也是保护。纯阳之血可以护住他的魂魄,在子种被引出时减少损伤。”
“可这终究是险招。”青蒿担忧道,“而且……主子,您确定取出子种后,太子能撑到我们找到母种吗?”
苏晚沉默了。她没有把握。子种与宿主共生十年,已经深深扎根在凤临渊的经脉和魂魄中。太子虽然时间短,但他年纪太小,根基太弱。强行取出子种,就像从一棵幼苗上生生剜掉一块肉,幼苗能否存活,全看天意。
“青蒿,”她忽然问,“如果你是玄微,在太子体内种下子种,会只是为了控制他吗?”
青蒿愣住:“主子的意思是……”
“我在想,也许太子的子种,还有另一个用途。”苏晚放下药杵,“玄微需要太子的血打开玄冰室。但如果只是需要血,完全可以在抓住太子时直接取,何必大费周章种下子种,还让太子活到现在?”
她走到窗前,望向东宫的方向:“除非……那血必须是‘活血’,必须是还在体内循环、带着子种能量的血。”
青蒿倒吸一口冷气:“所以他故意让太子发病,让子种活跃,然后在午时三刻取血——那时候血中的阴性能量最弱,阳性能量最强,但子种的能量还在。”
“对。”苏晚的眼神沉下来,“玄微要的不是普通的嫡脉血,而是经过子种‘淬炼’过的血。这样的血,才能打开玄冰室最深处的封印。”
“那我们现在取血,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所以我们要快。”苏晚转身,眼神坚定,“在他之前取血,在他之前找到玄冰室。太子的血只是钥匙,真正重要的是拿到钥匙的人。”
午时将近。苏晚将配好的药粉分装好,又将特制的银针和熏香交给青蒿。她详细交代了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直到青蒿完全记住。
“记住,”最后,苏晚握住青蒿的手,“取血必须在午时三刻整开始,误差不能超过三息。太子的血滴入玉碗后,你立刻用这个符纸盖住碗口。”她递给青蒿一张黄符,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文。
“这是……”
“锁阳符。”苏晚道,“可以暂时封锁血中的阳气,防止玄微感应到。
青蒿郑重接过,将符纸贴身收好。
东宫那边传来消息:一切准备就绪。凤临渊亲自坐镇,皇后守在床边,所有闲杂人等都已被清出寝殿。
午时二刻,苏晚站在静思苑的院中,仰头望向天空。乌云依旧密布,但隐约可以看到太阳的轮廓。她取出寻阴盘,指针微微颤动,指向三个方向——西北的玄冰室,东宫的太子,还有……一个正在快速移动的信号。
来了。玄微的人来了。
她快步走进书房,从书架暗格中取出那卷羊皮地图展开。玄冰室的入口在冷宫区的一口枯井下,标注着“非嫡脉纯血不得入”。入口下方有三条通道,分别通向三个囚室。
陈守拙的刻字说“他们在寒冰狱最底层”。那么云裳应该在最深的那间囚室。
但她一个人去不了。需要凤临渊的协助,需要他的武力,也需要他……面对真相的勇气。
午时三刻的钟声从远处传来。
苏晚收好地图,快步走向东宫。她不能进入寝殿,但她必须在最近的地方守着。
东宫外,禁军层层把守。李德全看到她,微微点头示意。寝殿内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安静得可怕。
苏晚闭上眼,在心中默数时间。取血需要一刻钟,加上后续的安魂调理,总共需要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太子的安危,云裳的下落,所有的一切都悬于一线。
天空的乌云忽然裂开一道缝隙,刺目的阳光直射而下,正照在东宫之上。
就是现在。
寝殿内,青蒿手中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她屏住呼吸,针尖对准太子指尖,轻轻刺下。
一滴鲜红的血珠缓缓渗出,落入白玉碗中。
碗底,那滴血忽然泛起极淡的金光。
而在皇宫的另一个角落,某个黑暗的密室里,一个沙哑的声音低低笑了: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