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藏书阁，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凤临渊没有带任何侍卫，只与苏晚两人悄然潜入。李德全守在阁外，手中提着那盏特制的长明灯，昏黄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三楼玄微的房间依旧保持着昨日的模样，只是今夜没有月光，房间里比之前更加黑暗。那幅画像悬挂在墙壁正中，玄微真人的面孔在长明灯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嘴角那丝笑意仿佛加深了。
“你确定钥匙在眼睛里？”凤临渊低声问，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苏晚取出寻阴盘。靠近画像时，指针剧烈跳动，几乎要挣脱罗盘的束缚。“能量源头就在画像后面。陈守拙临死前说‘钥匙在画像眼睛里’，应该不是字面意思。”
她走到画像前，仔细端详那双眼睛。画工确实精湛，瞳孔处使用了某种特殊的矿物颜料，在灯光下会微微反光。她伸手轻触左眼，冰凉滑腻，像是真的眼球。
“不对。”苏晚忽然道，“这幅画……被换过。”
“什么？”
“昨日来时，玄微真人的眼睛是看向正前方的。”苏晚后退一步，从不同角度观察，“但现在，无论我从哪个方向看，他都像是在……斜视右侧。”
凤临渊走近细看，果然，画像中人的视线角度有极其细微的偏移。若非苏晚观察入微，普通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有人动过这幅画。”他伸手抓住画像边缘，试图将其取下。但画像纹丝不动——背后似乎被固定死了。
苏晚想起昨日看到的画像边缘的异常磨损。“陛下，试着转动画像，不是取下，而是……像门一样推开。”
凤临渊双手抵住画像右侧，用力一推。画像果然以左侧为轴，缓缓向内旋转，露出后面黑洞洞的入口。一股阴冷的风从里面涌出，带着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
入口后是一道向下的石阶，比冷宫冰窖的更加陡峭。石壁上每隔十步镶嵌着一颗发光的珠子，发出幽幽的绿光，勉强照亮前路。
“夜明珠，”凤临渊皱眉，“而且是前朝宫廷的制式。”
他们沿着石阶向下，走了约百级，来到一个宽敞的地下石室。这里显然不是临时挖掘的，而是精心建造的密室。石室呈八角形，每个角都立着一根石柱，柱上雕刻着扭曲的符文——和凤临渊背上浮现的图案如出一辙。
石室中央是一个石台，台上空无一物，但台面刻着一个完整的祭坛图，正是地方志上记载的那个多芒星图案。图案中心有一个凹槽，形状奇特，像是需要插入某种特定的器物。
苏晚的目光却被石室角落吸引。那里堆着一些杂物：破旧的道袍、散落的经卷，还有几个已经干瘪的药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面铜镜——镜面已经模糊，但镜框上刻满了细密的符文。
她走过去，拿起铜镜。镜面映出她的脸，但在绿光下，那影像扭曲了一下，瞬间变成了另一张脸：苍老、枯槁，眼神疯狂。
苏晚手一抖，铜镜差点落地。她稳住心神，再看时，镜中又是自己的脸。
“怎么了？”凤临渊注意到她的异常。
“这镜子……”苏晚将铜镜递给他，“您看看。”
凤临渊接过，看向镜面。起初是他的脸，但很快，镜中的影像开始变化——少年时的自己，穿着世子的服饰，眼神清澈；然后是浑身浴血、眼神疯狂的样子；最后，镜中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穿着鹅黄色的宫装，背对着他们，肩头的衣衫滑落，露出一枚清晰的蝶形胎记。
“云裳！”凤临渊失声道。
镜中的女子缓缓转身。那是一张苍白但依然美丽的脸，只是眼神空洞，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她张开嘴，似乎在说什么，但没有声音。
凤临渊的手在颤抖。苏晚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陛下，冷静。这只是幻象。”
话音未落，镜中的云裳影像突然破碎，镜面浮现出一行血红色的字：
“至痛之魂，困于寒冰狱底。欲救之，需以至纯之血破封。”
字迹持续了三息，然后消失。铜镜恢复了普通的模样。
“寒冰狱……”苏晚想起陈守拙石壁上的刻字，“他们在寒冰狱最底层。”
“皇宫里没有叫寒冰狱的地方。”凤临渊的声音很沉。
“也许不叫这个名字。”苏晚环顾石室，“陛下，您记不记得，前朝有一种专门囚禁皇室罪人的地方？不归刑部管辖，由国师直接管理。”
凤临渊的眼神骤然一凛：“你是说……‘玄冰室’？”
前朝秘史中有零星记载，玄冰室是专门用来囚禁身负特殊“诅咒”或“邪祟”的皇室成员的地方。据说那里终年寒冷如冬，用特殊的寒冰石建造，可以压制某些阴邪之气。本朝建立后，玄冰室就被封存，具体位置成谜
“如果玄微把云裳囚禁在玄冰室，那确实符合‘寒冰狱’的描述。”苏晚道，“而且那里足够隐蔽，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但玄冰室在哪里？”凤临渊皱眉，“所有前朝档案里都没有确切位置。”
苏晚的目光回到那个祭坛石台。她走到台前，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个凹槽。凹槽的形状很特殊，像是一把钥匙，又像是一个……令牌？
“陛下，您有没有见过一种八角形的令牌？每个角刻着不同的符文？”
凤临渊思索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你说的是这个？”
那是一枚黑玉令牌，半个巴掌大小，八角形，每个角都刻着一个扭曲的符文。令牌正中刻着一个“玄”字。
“这是先帝留给朕的，”凤临渊说，“说是关键时刻可以调动一支秘密力量。但朕从未用过。”
苏晚接过令牌，触手冰凉。她将令牌对准石台上的凹槽，缓缓放入——严丝合缝。
令牌嵌入的瞬间，整个石室震动起来。八根石柱上的符文依次亮起，发出暗红色的光。祭坛图案也开始发光，那些扭曲的线条像是活过来一样，在石台表面流动。
石台中央缓缓裂开，升起一个石匣。匣盖自动打开，里面是一卷羊皮地图。
凤临渊取出地图展开。羊皮已经泛黄，但上面的墨迹依然清晰——那是一幅皇宫的地下结构图，标注着许多从未公开的密道和密室。其中一处，在冷宫区域正下方，被特别标记为“玄冰室”，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阴气汇聚之地，非至阳之时不得入。”
“找到了。”苏晚的手指落在地图上的标记处，“但‘至阳之时’是什么意思？”
“午时三刻。”凤临渊道，“一日中阳气最盛的时刻。但玄冰室在地下深处，就算正午阳光也照不进去。”
“所以需要‘至纯之血’。”苏晚看向凤临渊，“皇室嫡脉的血，在午时三刻滴入特定位置，可以暂时压制阴气，打开通道。”
她顿了顿：“但陛下，您并非嫡脉。太子的血才是。”
凤临渊的脸色沉下来。要取太子的血，就必须让皇后知道这件事。而皇后……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儿子，哪怕只是一滴血。
“还有别的办法吗？”他问。
苏晚看着地图上的注释，摇头：“注释明确写着‘唯嫡脉纯血可破’。而且……陛下，您想过没有，玄微为什么选择太子作为下一个容器？不仅仅因为太子是嫡脉，更因为太子年纪小，意志薄弱，更容易被控制。”
“你是说，太子可能已经被动了手脚？”
“不一定，但必须防备。”苏晚收起地图，“当务之急是确定玄冰室的具体入口，以及如何在不惊动皇后的情况下取到太子的血。”
石室再次震动，石柱上的光芒开始减弱。令牌从凹槽中弹出，石台缓缓闭合，恢复原状。
“此地不宜久留。”凤临渊收起令牌和地图，“先出去。”
他们沿原路返回，推开画像回到藏书阁三楼。刚踏出密室，就听到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李德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不好了，东宫出事了！”
凤临渊脸色一变，疾步下楼。苏晚紧随其后。
藏书阁外，一名东宫的内侍跪在地上，浑身发抖：“陛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今夜突发高烧，口吐呓语，太医们束手无策。皇后娘娘让奴才来请陛下……”
“什么呓语？”凤临渊打断他。
内侍伏得更低：“太子殿下一直说……说‘不要抓我’、‘国师饶命’，还……还说看到了一个穿鹅黄衣服的姐姐在冰里哭……”
苏晚和凤临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太子看到了云裳的幻象。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太子体内的某种东西，已经和云裳产生了共鸣？还是玄微故意让太子看到这些，作为下一步计划的铺垫？
“摆驾东宫。”凤临渊的声音冷如寒冰。
东宫灯火通明。太医们在殿外跪了一地，个个面如土色。殿内传来皇后压抑的哭声和小太子痛苦的呻吟。
凤临渊大步走入寝殿，苏晚跟在他身后。皇后看到苏晚时，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但此刻也顾不上了。
八岁的凤凌霄躺在龙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眼睛紧闭，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那汗水……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淡青色。
“陛下，”皇后跪在床边，抓住凤临渊的衣袖，“救救霄儿，求您救救他……”
凤临渊俯身查看太子的状况。他伸手轻触太子的额头——滚烫，但触感不对，那热度里掺杂着一股阴寒。
苏晚取出寻阴盘。靠近太子时，指针疯狂旋转，最后死死指向太子心口的位置。
“陛下，”她压低声音，“太子体内……有东西。”
和凤临渊一样的东西。魔种的子种。
玄微已经动手了。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时候，他已经将魔种种入了太子体内。而今晚太子的突发高烧，很可能是因为昨夜血月，母种活跃，激发了子种的觉醒。
凤临渊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看着儿子痛苦的模样，眼中翻涌起滔天的怒火。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冷得能冻死人，“封锁东宫，任何人不得进出。所有太医留在偏殿待命。皇后——”
皇后抬起头，泪眼婆娑。
“你留在这里照顾太子，半步不许离开。”凤临渊的眼神不容置疑，“李德全，调禁军精锐，将东宫围起来。没有朕的手谕，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遵旨！”
苏晚看着床上的小太子，心中涌起一股寒意。玄微比他们想象的更快，更狠。他不仅要用太子作为下一个容器，还要用太子的痛苦来加速仪式的进程。
而现在，他们不仅要救云裳，还要救太子。
时间，真的不多了。
殿外，天色微明。
新的一天，带来了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