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临渊所谓的“安排”,在第三日深夜揭晓。
子时刚过,静思苑的窗棂被轻轻叩响,三短一长。苏晚本就浅眠,闻声起身,看到窗外立着一个黑影。她示意青蒿戒备,自己悄悄走到门边。
“苏主子,”是李德全压低的声音,“陛下有请。”
苏晚披上深色披风,对青蒿点点头,推门而出。门外除了李德全,还有两个穿着夜行衣的陌生面孔——气息沉稳,眼神锐利,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陛下在西苑等您。”李德全没有多解释,转身引路。
西苑是皇宫最西侧的园林,毗邻冷宫区域,夜间极少有人前往。一路上避开巡逻守卫,穿过重重宫门,苏晚能感受到空气中逐渐浓重的阴冷气息——寻阴盘在袖中微微发烫,指针颤抖着指向西北。
西苑的听雨轩里,凤临渊负手立于窗前。他今日未着龙袍,而是一身玄色劲装,长发以玉冠束起,腰间佩剑,完全是一副江湖侠客的装扮。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陛下。”苏晚行礼。
凤临渊抬手示意不必:“今夜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但去之前,有些事你必须知道。”
他示意苏晚坐下,自己也坐到对面。李德全和两名暗卫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外守候。
“西山皇庄确实去不得,”凤临渊开门见山,“但朕查到另一条线索。陈守拙——那个突然告老的太医——他离宫时,带走了太医院的一份旧档案。”
苏晚的心跳快了半拍。
“什么档案?”
“永昌四年,镇北王府大火后,所有伤者的诊治记录。”凤临渊的声音很沉,“按理说,那场大火无人幸存,何来伤者?但档案确实存在,只是被列为绝密,只有历任院判有权查阅。”
“您看到了?”
“朕让现任院判‘回忆’起来了。”凤临渊的语气里有一丝冷意,“他说,档案记载了二十七名伤者,大多是烧伤,但其中有三人伤势特殊——非烧伤,而是经脉内被种入了‘阴寒之气’。其中一人,记录上写着‘女,年十五,左肩有蝶形胎记’。”
蝶形胎记。
苏晚看到凤临渊的手在轻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云裳的左肩,就有一枚那样的胎记。”
“所以那三人中,有一个是云裳郡主?”苏晚问,“那另外两人呢?”
“档案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凤临渊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抄录着几行字,“甲三,女,十五岁,左肩蝶形胎记,经脉有阴寒之气,昏迷不醒。乙七,男,三十余岁,面部烧伤严重,身份不明。丙十二,男,四十余岁,双腿骨折,自称王府管家。”
王府管家。苏晚立即想到:如果这个人还活着,他一定知道当年真相。
“这些人后来去了哪里?”
“档案只记录到永昌五年初。之后……就失踪了。”凤临渊握紧拳头,“陈守拙带走的就是这部分后续记录。朕怀疑,他知道这些人的下落。”
“所以他突然告老,是因为发现了什么?”
“恐怕不是发现,”凤临渊眼神阴郁,“而是参与。陈守拙是玄微的专属医官,那些阴寒之气,很可能就是他按照玄微的指示种入伤者体内的。”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玄微需要一个活着的云裳作为“至痛之魂”的源头,所以大火中救出了她,让陈守拙用医术维持她的生命,同时种入阴寒之气培养魔种。
而陈守拙三年前突然失踪,要么是被灭口,要么是带着这个秘密躲起来了。
“陛下今夜要带臣妾去哪里?”苏晚问。
“冷宫地下的废弃冰窖。”凤临渊站起身,“朕的暗卫用寻阴盘在冷宫区域探测了三日,发现那个飘忽不定的信号,每夜子时到丑时,都会在冰窖附近变得稳定。”
“您怀疑那里有密室?”
“不止。”凤临渊看向窗外无月的夜空,“朕怀疑,陈守拙可能就藏在那里。或者说……他的尸体在那里。”
苏晚倒吸一口冷气。如果陈守拙三年前没有逃出皇宫,而是被灭口在冷宫地下,那么他的尸体很可能还保留着某些线索——比如他带走的档案,或者他记录秘密的笔记。
“陛下要亲自去?”
“必须亲自去。”凤临渊的眼神坚定,“有些事,朕要亲眼确认。”
听雨轩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鸣——暗卫的信号。凤临渊点点头:“时辰到了。苏晚,你可以选择不去。”
苏晚摇头:“臣妾去。”
不是出于对帝王的忠诚,而是出于对真相的执着。她需要知道这一切的原貌,需要知道这个世界的“任务”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行五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听雨轩,潜入更深的黑暗。冷宫区域没有灯火,只有惨淡的星光勾勒出断壁残垣的轮廓。夜风穿过空荡荡的宫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
青蒿的寻阴盘在苏晚袖中越来越烫。当接近西北角一处半塌的宫殿时,指针几乎要跳出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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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凤临渊低声道,“前朝‘寒香殿’,曾用来储存冬日冰块的地窖入口就在殿后。”
寒香殿的匾额斜挂在门上,漆皮剥落,字迹模糊。殿门虚掩,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殿内空无一物,只有厚厚的积尘和蛛网。地面中央有一块明显异样的石板——边缘规整,没有灰尘。
两名暗卫上前,用特制的工具撬开石板。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某种奇异腥气的冷风从下方涌出。石阶向下延伸,深不见底。
“属下先行。”一名暗卫点燃特制的火折子——火光稳定,不惧阴风。他率先走下,另一名暗卫紧随其后。凤临渊示意苏晚跟上,自己断后。
石阶很陡,走了约莫三十级,进入一条狭窄的甬道。墙壁是粗糙的石块砌成,摸上去冰冷湿滑。甬道两侧偶尔可见废弃的木架和破损的陶罐,像是很久以前储存物资的地方。
寻阴盘的指针开始疯狂旋转。
“停。”走在最前的暗卫突然举手。火光照亮前方——甬道在这里分成两条岔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地面上有新鲜的脚印,不是灰尘上的,而是湿润泥土上的。
有人不久前刚来过这里。
凤临渊蹲下身仔细查看脚印:“两个人。一前一后,前一个人脚步虚浮,像是受伤或被挟持。后一个人……脚步很轻,轻到几乎不留痕迹。”
高手。苏晚立刻想到宫中可能隐藏的玄微余党。
“走哪边?”暗卫问。
凤临渊看向苏晚。苏晚取出寻阴盘,指针在左右之间摇摆不定,最后勉强偏向左边。
“左。”
左边的甬道更加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走了约五十步,前方出现一扇锈蚀的铁门。门没有上锁,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
暗卫侧身贴在门边,仔细聆听片刻,对凤临渊点点头——里面没有呼吸声。
推开门,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张石床,床上铺着已经霉烂的草席。墙角堆着几个陶罐,其中一个被打翻了,流出一些黑褐色的、已经干涸的液体。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床对面的石壁——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图案。
苏晚举着火折子靠近细看。字迹凌乱潦草,像是有人在极度恐惧或疯狂状态下刻下的。内容断断续续:
“他们回来了……玄阴教的余孽……在找那孩子……”
“我不该帮他……那些阴寒之气会要人命……”
“云裳那丫头……她还活着……但生不如死……”
“国师没死……他换了身体……我看到了……”
“他们要完成仪式……需要三个祭品……至纯之血……至痛之魂……还有……”
刻到这里,字迹戛然而止。石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抓痕,像是刻字者被强行拖走时挣扎留下的。
苏晚感到脊背发凉。她看向凤临渊,后者正死死盯着“至痛之魂”四个字,脸色苍白如纸。
“这是陈守拙的字迹吗?”她问。
“是。”凤临渊的声音沙哑,“朕认得。他当年为朕诊治时,开过药方。”
所以陈守拙确实被囚禁在这里过,在石壁上留下了这些临终之言。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暗卫在石室角落发现了一个暗格,打开后,里面是一个油布包裹。包裹里是几本笔记,正是太医院的档案,还有一本陈守拙的私人手札。
凤临渊快速翻阅手札,越看脸色越沉。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手停住了。
那一页只写着一行字,墨迹深黑,像是用血混合了墨:
“他们在寒冰狱最底层。救他们。钥匙在……画像眼睛里。”
画像?什么画像?
苏晚忽然想起藏书阁三楼,玄微真人那幅永远“注视”着来人的画像。眼睛……
“陛下,”她急促地说,“我们必须立刻去藏书阁!”
话音刚落,甬道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两名暗卫瞬间挡在凤临渊和苏晚身前,拔出兵刃。黑暗中,数道黑影从岔路两边同时扑来。
袭击者全身裹在黑衣中,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在火光照耀下,瞳孔竟是诡异的竖瞳。
不是人。
或者说,不是正常人。
战斗在狭窄的甬道中爆发。暗卫身手高强,但黑衣人的动作诡谲异常,关节可以反向弯曲,像是没有骨头。他们的武器上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剧毒。
“保护陛下和苏主子先走!”一名暗卫吼道,挥刀劈开一个黑衣人的攻击。
凤临渊拉住苏晚,冲向来的方向。身后传来兵刃碰撞声、闷哼声,还有某种非人的嘶吼。
他们冲出寒香殿时,殿外已经站了一圈黑衣人。为首的一人缓缓摘下蒙面布——那是一张中年太监的脸,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陛下,”太监开口,声音平板没有起伏,“国师有请。”
“玄微在哪里?”凤临渊冷冷问。
太监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做了个手势。所有黑衣人同时向前一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迅速靠近——是禁军!
“护驾!”禁军统领的声音响起。
黑衣人见状,互相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向不同方向散开,速度快如鬼魅,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中。
禁军赶到时,只剩下满地的打斗痕迹和两具黑衣人的尸体——他们的尸体在接触空气后,竟然迅速化为黑水,连骨头都不剩。
凤临渊脸色铁青。他看向寒香殿地窖的方向,那两名暗卫没有出来。
“陛下,”禁军统领跪地,“臣等护驾来迟!”
“搜查整个冷宫区域,”凤临渊的声音冰冷,“凡是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遵旨!”
回乾元殿的路上,苏晚一直沉默。袖中的寻阴盘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玄微的余党还在宫中,而且势力不小。他们今晚本可以得手,却突然撤退——不是怕禁军,而是时机未到。
他们在等什么?
回到乾元殿,凤临渊屏退左右,只留苏晚一人。他摊开从地窖带出的油布包裹,将那本陈守拙的手札放到灯下。
“你看这里。”他指着其中一页。
那一页记录了一种邪术:“移魂续命之法”。需要以至亲之血为引,将濒死之人的魂魄转移到新身体中。但成功率极低,且新身体会逐渐腐坏,需要不断更换。
下面有一行小字注释:“国师已换身七次。每次新身皆选阴年阴月阴日生之人,以保持阴气纯粹。下一次换身,需在九星连珠之夜,且新身必须是……皇室嫡脉。”
皇室嫡脉。
凤临渊是长公主之子,有皇室血统,但不算嫡脉。真正的嫡脉是……
“先帝的皇子们,”苏晚喃喃道,“但先帝子嗣单薄,只有三位皇子,两位早夭,只剩下……”
她和凤临渊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人——
当今皇后所出的、年仅八岁的小太子,凤凌霄。
玄微的下一个目标,是太子。
殿外的更鼓声传来,四更天了。
黑夜还未过去。
而真相,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