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在书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晚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的并非医书,而是一卷绘制于前朝的地方风物志。书页边缘已磨损泛黄,但其中一幅插图却让她目光凝住——那是一座废弃祭坛的简图,位于北境苍茫山深处,旁边以小字标注:“玄阴教旧祀之地,太祖七年平毁”。
她的指尖轻抚过那简略的线条。祭坛的布局颇为奇特,并非传统的圆形或方形,而是一个扭曲的多芒星状,中心处绘有一个模糊的符号。可惜插图过于简略,看不清细节。
“主子,”小梅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碟新制的糕点放在案边,“李公公方才派人传话,说藏书阁东侧暗格里的几本前朝笔记,已经找到钥匙了,晚些时候就送过来。”
苏晚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可说了是什么笔记?”
“只说是几位前朝史官的私人札记,里面有些……不太适合录入正史的见闻。”小梅压低声音,“李公公特意嘱咐,让主子看完后莫要外传。”
苏晚点头。这三个月来,李德全对她的支持几乎算得上纵容。她知道这是凤临渊的默许,但这份默许背后是何种心思,她却不愿深想。有时她会想起那个望日之夜,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与挣扎——那不像一个帝王,更像一个被困在噩梦中的少年。
可也仅止于此。她是苏晚,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也不是谁的救赎。她追寻真相,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也是为了……弄明白这具身体原主与这一切的关联。冥冥中,她总觉得“苏晚”这个身份本身,就藏着秘密。
午后,李德全亲自送来一个紫檀木匣。打开后,是三本皮质封面的手札,纸张脆薄,墨迹深褐。
“这些是前朝最后一位史官陈启年的私记,”李德全声音压得极低,“陈启年因私撰禁史被问罪,这些笔记本该焚毁,不知为何留存下来,一直锁在藏书阁暗格中。陛下……允了主子查阅,但望主子谨慎。”
苏晚明白这话的分量。她郑重接过:“谢公公,我自有分寸。”
待李德全离去,她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本。陈启年的字迹瘦劲凌厉,记录的多是前朝末年的宫廷秘闻、官员轶事。她快速翻阅,直到其中一页,目光陡然定住。
“永昌三年冬,镇北王世子凤临渊入京为质,年方十二。是夜,宫中设宴,世子独坐末席,不言不笑。有宫人私语,言其眼神冷厉,不似少年。余观之,其周身似有阴寒之气,座前烛火明灭不定,怪哉。”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永昌三年——正是镇北王府出事的前一年!凤临渊那时已经入京为质?那场改变一切的大火发生时,他竟不在北境?
她继续往下读,翻页的手指微微发颤。
“永昌四年春,北境传噩耗。镇北王府夜半起火,阖府三百余口无一幸免,云裳郡主尸骨无存。消息传至京中,世子闻之,当场呕血昏厥。陛下命太医诊治,言其悲恸过度,经脉逆乱,恐损根基。然三日后,世子醒转,神色如常,唯眼神较前更冷,宫中内侍皆惧近之。”
“是年夏,世子于宫中遇袭。刺客三人,皆着黑衣,身手诡谲,似非中原路数。世子以一敌三,竟尽诛之,然自身亦受重创,左胸中一剑,几透背而出。怪的是,太医验伤时,见其伤口处有黑气萦绕,敷以金疮药皆无效,伤口溃烂流脓,高烧七日不退。第七日夜里,先帝遣退所有宫人,独留国师于世子寝殿。翌日,世子烧退,伤口竟开始愈合,然自那日后,其性情愈发阴晴不定……”
苏晚合上手札,闭了闭眼。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那些散落的碎片开始拼凑出可怕的轮廓。
凤临渊在王府出事前就已入京——这意味着他可能并非现场亲历者,那么他记忆中那些“细节”,从何而来?是后来有人告诉他的,还是……别的什么方式?
那场刺杀,伤口上的黑气,国师的单独医治……这分明是玄阴教那种阴毒能量的特征!而且时间点如此巧合,就在王府灭门后不久。
一个更可怕的推测浮现在脑海:或许,凤临渊并非在王府大火时被侵蚀,而是在入京后,在宫中遭遇了某些事——比如那场刺杀,比如国师的“医治”。而关于云裳和王府的记忆,可能被篡改或植入了?
她想起凤临渊描述那些“梦境”时的痛苦神情。如果那些根本不是记忆,而是某种被强行灌注的幻象呢?目的是什么?让他永远困在失去云裳的痛苦中,成为滋养那阴冷能量的完美容器?
苏晚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若真如此,那设计这一切的人,心思之深、手段之毒,简直令人发指。而凤临渊这十年来,一直活在一个精心构筑的牢笼里,被痛苦喂养,被执念束缚,逐渐走向疯狂。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青蒿端着药茶进来。苏晚迅速将手札合上,神色恢复平静。
“主子,该用药茶了。”青蒿将白瓷盏轻轻放在案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几本皮质笔记,眼神微动,“主子近日劳神太过,脸色有些苍白。不若奴婢为您灸一灸穴位,宁心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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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劳了。”苏晚没有拒绝。
青蒿取来艾条,手法娴熟地在苏晚手腕、额侧几个穴位施灸。温热的艾烟袅袅升起,带着草药特有的清苦气息。苏晚放松下来,闭目养神。
“青蒿姑娘师承何处?”她忽然问。
青蒿动作不停,声音平稳:“奴婢自幼在太医院下属的医女学坊受训,师父是前任院判周大人。”
“周院判?”苏晚想起这个人,三年前告老还乡了,“听闻他尤擅针灸与疑难杂症。”
“是。师父常说,医者不仅要治身,也要察心。有些病症看似在身,根源却在心神。”青蒿顿了顿,“比如长期被噩梦困扰之人,若非心神受创,便是……外邪侵扰。”
苏晚睁开眼:“外邪侵扰?青蒿姑娘相信此说?”
青蒿收回艾条,恭敬道:“奴婢不敢妄言。只是随师父行医时,曾见过一例怪病:一农人自山中归来后,夜夜惊梦,白日昏沉,药石罔效。后来发现,他在山中捡回一枚古玉,玉上刻有诡异纹路。师父将玉置于烈阳下暴晒三日,又以符水浸泡,那农人竟渐渐好转。
她抬眼看着苏晚:“师父说,这世间有些古老之物,承载着不该存留的执念或力量,若心志不坚者接触,便可能被其影响。这或许也算一种‘外邪’吧。”
苏晚心中一动。青蒿这番话,看似随口闲聊,却仿佛在暗示什么。她是在提醒自己吗?关于那些前朝笔记?还是关于……凤临渊?
“那枚古玉,后来如何了?”
“师父本欲毁去,但那玉在符水中浸泡时,竟自行碎裂,化为齑粉。”青蒿收拾着艾灸用具,“师父说,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承载的‘容器’,便会消散。”
容器。
这个词让苏晚心中一凛。她看着青蒿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位御赐的医女,知道的恐怕远比自己想象的多。而她选择在这个时机说这番话,是受命而为,还是出于某种善意?
“谢谢青蒿姑娘,”苏晚轻声说,“今日这番话,我记下了。”
青蒿行礼退下。书房重归寂静。
苏晚重新翻开陈启年的手札,继续寻找线索。在第三本的末尾,她找到了又一段令人心惊的记录:
“永昌五年,国师闭关。出关后,言行愈发诡秘,常于深夜独往禁苑西北角的旧观星台。余曾偶然窥见,观星台上时有异光闪烁,隐隐有诵经之声,然非佛非道,音调古怪,闻之令人心悸。宫中传言,国师在修炼某种长生秘术,需以……”
后面的字迹被刻意涂污了,墨团遮盖了关键内容。苏晚对着光仔细辨认,勉强认出几个残字:“……怨念为引……皇室血脉……”
她的手微微发抖。观星台——那是宫中禁地,据说前朝国师曾在那里观测天象、举行祭祀。如果玄阴教的仪式曾在宫中举行过,那里是最可能的场所。
而“皇室血脉”……凤临渊身上,确实流着皇室的血。他的母亲是先帝的妹妹,一位早逝的长公主。
一切线索都指向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凤临渊很可能从少年时期,就被选为了某个仪式的“容器”或“祭品”。那阴冷的能量不是偶然侵入,而是被刻意种下的。他的痛苦、他的执念、他关于云裳和王府的记忆,可能都是这个可怕计划的一部分。
夕阳西斜,将书房染成一片暖金色。苏晚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知道明晚又是望日。这一次,当她再面对凤临渊时,看到的将不再仅仅是一个偏执痛苦的帝王,而是一个被囚禁在巨大阴谋中的、正在被慢慢吞噬的灵魂。
她该告诉他吗?告诉他这些可怕的推测?
不,现在还不行。没有确凿证据,这一切都只是推测。而且,若他真的被某种力量操控,贸然揭露真相,可能会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要么他不信,要么那力量反噬。
她需要更多证据,需要找到那个旧观星台,需要查清国师的下落,需要弄明白玄阴教仪式的具体细节,以及……如何破解。
还有皇后那边。近日静思苑的待遇已引起太多注意,皇后绝不会坐视。下一次出手,恐怕会更狠辣。
苏晚将手札仔细收好,锁进木匣。她走到窗前,望着天边渐沉的落日。药圃里,白芷正在采摘晚间的草药,动作轻柔。青蒿在廊下晾晒药草,侧脸沉静。
这静思苑看似安宁,实则已是漩涡中心。
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属于“苏晚”的心脏平稳跳动。无论前路多险,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完成任务,也为了……给那个被困在痛苦中的灵魂,一个弄明白真相的机会。
夜色悄然降临。明日,又将是一个望日。
而她已做好准备,去面对那轮满月下,必将更加汹涌的黑暗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