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临渊的出现,如同一块寒冰投入沸油,瞬间冻结了静思苑内所有的嘈杂与混乱。
空气凝滞得近乎窒息。徐尚仪脸上的倨傲与怒色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惨白与无法抑制的惊惧。她抓着那粗糙布偶的手微微颤抖,仿佛那布偶忽然变成了烧红的烙铁。随行的嬷嬷宫女们更是魂飞魄散,纷纷伏跪在地,连头都不敢抬。门口的侍卫也慌忙跪倒,大气不敢出。
唯有苏晚,依旧站在院中,衣衫微乱,发丝被方才的挣扎扯散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她没有立刻跪拜,只是抬起眼,望向门口那道玄色的、仿佛携带着整个宫殿重量的身影。
月光似乎都被他周身的寒意所阻隔,在他身后投下浓重的阴影。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比平日更加平静,但那平静之下酝酿的风暴,却让每个人都肝胆俱裂。
他的目光先是在徐尚仪手中的布偶上停留了一瞬,那一眼,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徐尚仪如遭雷击,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布偶脱手滚落。
然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向苏晚,将她此刻略显狼狈却依旧挺直的姿态收入眼底,最后,扫过满地狼藉的庭院和被粗暴打开的房门。
“朕在问,”凤临渊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徐尚仪浑身抖如筛糠,伏在地上,语无伦次:“陛、陛下……臣、臣妾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来冷宫查检……发、发现苏氏私藏巫蛊厌胜之物,诅、诅咒陛下……臣妾正要、正要将其拿下,交、交由皇后娘娘处置……”
“巫蛊?”凤临渊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玩味,却更令人毛骨悚然。他缓步走进院内,玄色的靴子踩过碎石杂草,停在那个滚落的布偶前,用脚尖轻轻拨弄了一下,看着上面模糊的暗红字迹和心口的钢针。
“李德全。”他唤道。
“奴才在。”李德全立刻上前,躬身听命。
“验。”
“遵旨。”李德全没有丝毫犹豫,上前捡起布偶,不顾肮脏,仔细查看。片刻后,他尖细的声音响起:“回陛下,此布偶材质粗劣,为新麻布所制,宫中并无此等用度。其上字迹乃用朱砂混合某种动物血书写,已有些时日,但墨迹浸染不均,像是仓促而成。钢针为最普通铁针,并无标记。”
李德全的话非常客观,甚至没有直接下结论,但每一句都在暗示——这东西制作粗糙,不像宫中妃嫔会用的精细手法,更像临时赶制栽赃。
徐尚仪脸色更白,急声道:“陛下!定是这毒妇为掩人耳目,故意用粗劣之物……”
“闭嘴。”凤临渊打断她,声音并不严厉,却让徐尚仪瞬间噤声,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裳。他终于将目光再次投向苏晚,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苏氏,你说。”
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涩和心脏的余悸,缓缓跪倒,却不是卑微的匍匐,而是挺直了背脊,清晰地说道:“回陛下,此物非臣妾所有。今日徐尚仪率人突然闯入,言称静思苑有秽物,不由分说便大肆搜查,混乱之中,此物被一嬷嬷自臣妾从未睡过的枕下‘搜出’。臣妾怀疑有人趁乱栽赃,欲加之罪。臣妾不服,故而呼喊,惊扰圣驾,臣妾有罪。”
她没有过多辩解,只是陈述事实,并将“栽赃”和“欲加之罪”点明。最后认罪,也只认“惊扰圣驾”之罪。
凤临渊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环视了一圈跪了满地的皇后宫人,又看了看被翻得底朝天的破败厢房,最后目光落回苏晚身上,看着她虽然跪着却依旧不肯弯折的脊梁,看着她眼中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残存的后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你觉得,”他忽然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是谁要栽赃于你?为何?”
这个问题,诛心。直接指向幕后主使和动机。
苏晚心中凛然。她不能直接指控皇后,那无异于找死,尤其在证据并不确凿的情况下。但也不能完全回避。
她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涩与自嘲:“臣妾久居冷宫,与世无争,身无长物,更无威胁。若真有人欲除臣妾而后快……或许,是觉得臣妾这张脸,碍了谁的眼,或是……让谁想起了不愿回首的往事,心生不快吧。”她将矛头隐隐指向自己“替身”的身份可能引发的嫉恨或迁怒,既未指名道姓,又合情合理。
凤临渊的眼神微微一动。他想起了云裳,想起了那些因相貌相似而被送进宫、又被他弃若敝履的女子。苏晚的话,触动了他心中那根关于“替身”与“过往”的敏感神经。
他沉默了许久。整个静思苑落针可闻,只有风吹过破损窗纸的呜咽。
“徐氏。”他终于再次开口,目光转向跪伏在地的徐尚仪,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皇后近来,身子可好?”
徐尚仪一愣,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问这个,战战兢兢答道:“回、回陛下,娘娘凤体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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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安康,”凤临渊的声音陡然转冷,“便是太闲了。传朕口谕,皇后徐氏,执掌宫闱,失察失当,听信谗言,搅扰不安。着其于凤仪宫中静思己过,无朕旨意,不得外出。宫中一应事务,暂由……李德全协理。”
剥夺宫权!禁足!虽未废后,但已是极其严厉的惩罚,更是当众狠狠打了皇后的脸!
徐尚仪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皇后失势,她这个尚仪的下场可想而知。
“至于你们,”凤临渊的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嬷嬷宫女,“助纣为虐,惊扰朕心。拖下去,各杖五十,发配浣衣局,永不叙用。”
杖五十,不死也残。浣衣局更是宫中苦役之地。哀嚎求饶声顿时响起,却被迅速上前的禁军捂住嘴拖了下去,如同拖走一袋袋垃圾。
最后,凤临渊的目光才重新落回苏晚身上。
苏晚的心提了起来。他会如何处置自己?虽然看似为她“主持了公道”,但帝心难测,尤其是凤临渊这样反复无常的暴君。
“苏氏。”他唤道。
“臣妾在。”
“禁足期间,生事端,虽事出有因,亦有失检点。”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静思苑守卫不力,玩忽职守,全部撤换,杖三十,逐出宫禁。”
这是在敲打她,也是在清洗静思苑周围的眼线。
“而你,”凤临渊顿了顿,看着苏晚低垂的头顶,“罚俸半年,以示惩戒。另,念你今日受惊……”他话锋忽然一转,对李德全道,“拨两个可靠懂事的宫女过来伺候。静思苑缺什么用度,按……按末等选侍的份例补齐。”
罚俸是虚,拨人补物却是实!这意味着她的生存境遇将得到实质性改善,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明确的信号——陛下并未厌弃她,甚至……有所回护?
苏晚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该忧。她深深叩首:“臣妾……谢陛下隆恩。” 这一次,她是真心实意地感到了复杂。
凤临渊不再多言,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的复杂难辨,仿佛有冰冷的审视,有一丝未消的疑虑,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因她方才那番关于“碍眼”和“往事”的话语而产生的微妙波动。
然后,他转身,玄色的衣袂划开凝滞的空气,带着李德全和禁军,如来时一般,大步离开了这片狼藉的院落。
留下苏晚独自跪在院中,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杖刑声和惨叫声,看着满地被践踏的杂草和破碎的家什,以及不远处,那根被遗弃在地上的、扎着钢针的粗劣布偶。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以雷霆骤雨般的帝王之怒化解。皇后势力受挫,她险死还生,甚至因祸得福。
但苏晚心中并无多少庆幸。
凤临渊的出现,太过巧合。是李德全暗中通报?还是他本就在附近?他今日看似“公正”的处理,背后究竟有几分是为了她,几分是为了敲打皇后,又有几分是出于对他心中“禁忌”被触动的本能维护?
而皇后经此一事,与她已成死仇。宫中其他势力,又会如何看待她这个能让暴君亲自出面“维护”的冷宫弃妃?
前方的路,看似拨云见日,实则更加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她缓缓站起身,拂去裙角的灰尘,走到那布偶前,弯腰将其捡起。粗糙的麻布扎手,钢针冰冷。
她看着这简陋的陷害之物,眼神沉静如古井。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只能迎难而上。
救赎之路,从来都不平坦。而宫闱之争,或许也是这条路上,必须淌过的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