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的宫门再次落锁,将苏晚与外界彻底隔绝。这一次的禁足,远比之前更加森严。院墙外增加了巡逻的侍卫,脚步声规律而沉重,如同敲打在心头警钟。送饭的福顺更是战战兢兢,放下食盒便逃也似地离开,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然而,苏晚的心境却与初入冷宫时截然不同。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下的蓄力。凤临渊最后那复杂的态度,那句“真正的痛苦”中隐含的、未尽的杀意与一丝难以捉摸的动摇,都让她看到了一线并非全然绝望的生机。
她不再急于向外探寻,而是将全部精力转向内部。生存,依旧是第一要务,但方式已然不同。
她将那馊粥与硬馒头视为维持生命的燃料,强迫自己咽下。利用福顺偶尔流露的、对食物本能的渴望,她开始用一种更隐蔽的方式换取信息与合作——她将本就少得可怜的食物,分出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有时是一口相对干净的粥,有时是一小块能下咽的馒头芯,在福顺来送饭时,“不经意”地遗落在院门内他视线可及的地方。
起初,福顺不敢捡,只是飞快地瞥一眼便跑开。但接连几次后,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他开始会趁侍卫不注意的间隙,迅速捡起那点食物塞进嘴里。作为回报,他送来的食物里,偶尔会出现一个不那么硬的黑面饼,或者一碗稍微稠一点的粥。他甚至会在离开时,用极低的声音、语速飞快地透露一两个词:“陛下…没再杀人…”、“李公公…查宫女…”
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拼图,让苏晚得以窥见外面世界的一角。凤临渊的暴戾似乎暂时平息,李德全的调查方向似乎并未完全锁定在她身上,这为她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物质生存之外,是力量的积蓄。苏晚每日大部分时间都用于修炼“净化的祝福”和练习导引术。这个世界的压制依旧强大,这具身体的资质也并无改善,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但她没有一刻松懈,如同愚公移山,一点点拓宽着干涸的经脉,滋养着微弱的灵魂之火。她开始尝试将净化之力不仅仅用于修复自身,而是尝试着将其凝聚、压缩,如同一柄无形的手术刀,虽然依旧微弱,但控制力却在缓慢提升。她预感,未来若要对付那异种能量,精准的控制远比庞大的力量更重要。
夜深人静时,她会复盘与凤临渊的每一次接触。他的疯狂,他的痛苦,他对待身那矛盾的态度,以及那寄生能量的运作方式。她意识到,直接对抗凤临渊的偏执是徒劳的,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或许,救赎的契机在于那异种能量本身?如果能找到方法削弱甚至清除它,凤临渊是否就能从这持续的痛苦刺激中解脱出来,恢复一丝理智?
但这个想法同样危险。那能量与凤临渊的情绪紧密相连,任何针对能量的举动都可能立刻引发他的剧烈反应。她需要一个时机,一个凤临渊情绪相对稳定,或者那能量因某种原因暂时沉寂的时机。
日子在沉寂与准备中一天天过去。静思苑仿佛真的成了一座被遗忘的孤岛。苏晚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在绝境中磨砺着自己的爪牙,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机会。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皇宫深处,一场关于她的暗涌,正在悄然流动。
乾元殿。
凤临渊批阅奏折的手停顿下来,目光落在殿内那幅云裳郡主的画像上,久久未动。画像上的女子笑靥如花,鲜活明媚,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珍藏的光。可不知为何,最近当他凝视这幅画像时,脑海中却总会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张脸——那张与云裳有七分相似,却总是带着泪痕、眼神复杂难辨的脸。
苏氏。
那个胆大包天、言行矛盾的替身。
李德全的调查并无实质进展,所有线索都指向她那个“忧心陛下”的蹩脚借口。可凤临渊就是无法完全相信。她那夜的窥探,她竹林间回望的眼神,她跪伏在地时那番关于“影子”与“痛苦”的言论……都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心头。
他厌恶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厌恶有人能窥见他最不堪的一面,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替身。
可奇怪的是,每当杀意涌上心头,那根“刺”又会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那日偏殿中,她泪水涟涟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坚持的模样,是她那句“若臣妾死了,陛下是否也会偶尔为臣妾这个影子流露出一丝痛苦”的诘问。
荒谬!
他怎么会为一个赝品的生死动容?
凤临渊烦躁地合上奏折,站起身,在殿内踱步。那股熟悉的、阴冷的能量似乎感应到他情绪的波动,又开始如同毒蛇般在他周围萦绕,汲取着他因烦躁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并隐隐传递出一种对“那个特殊存在”的排斥与恶意。
这能量在影响他。凤临渊并非毫无所觉,只是这能量与他自身的痛苦执念纠缠太深,早已成了他的一部分,难以分割。他甚至依赖于这种被放大后的痛苦,因为它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还深刻地“爱着”云裳。
但最近,这种“依赖”似乎出现了一丝裂隙。
他挥退左右,独自走到窗边,望向静思苑的大致方向。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见。
那个苏氏……她似乎,能感觉到这能量的存在?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让凤临渊自己都吃了一惊。
不可能。这不过是他的臆测。
可是……
他想起她每次接近时,那能量似乎都会产生细微的、不同于往常的波动。想起她眼神中那转瞬即逝的、仿佛能看透虚妄的清明。
“影子……”他低声咀嚼着这个词,墨色的眸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迷茫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探究。
或许……他该再见她一次。
不是以帝王的身份去审判,而是……去确认一些东西。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开始滋生。
而静思苑中,对此一无所知的苏晚,刚刚完成了一次对净化之力更精细的操控练习,正擦去额角的细汗,望向窗外那轮渐圆的明月。
风暴眼,正在酝酿下一次的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