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绿色的焰火余晖尚未散尽,将陡峭的崖壁与下方山林映照得鬼气森森。唿哨声、金兵的吼叫、杂沓的脚步声从多个方向迅速逼近,如同骤然收紧的罗网。崖壁上,辛弃疾与石嵩的身影在诡异的光线下暴露无遗。
“督军!快!把牌子按进去!”石嵩嘶声吼道,一手死死抠住岩缝,另一手已抽出了腰间备用的短凿,目光如狼般扫视下方。
辛弃疾心知此刻已是千钧一发,退则前功尽弃,甚至可能被围困绝壁之上。他再无犹豫,运足臂力,将手中那枚流转着淡银色星辉的铁牌,对准石壁上那严丝合缝的卡槽,奋力一按!
“咔嗒——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山腹深处的机括转动声响起。紧接着,那片看似浑然一体的崖壁,以那方形轮廓为中心,向内缓缓缩进半尺,然后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约莫一人高的洞口!一股陈腐中夹杂着奇异檀香的气息扑面而出。
门开了!玄关石扉,终现于世!
“进!”辛弃疾低喝一声,与石嵩先后闪身而入。几乎就在他们没入黑暗的同一瞬间,几支劲箭“哆哆”钉在了方才开启的石门边缘,火星四溅。
洞内并非全然漆黑。借由洞口透入的微光及铁牌上尚未完全熄灭的星辉,隐约可见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甬道,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石壁湿滑,布满苔藓。
“快!看看里面!”石嵩催促,同时警惕地回望洞口。外面已传来金兵试图攀爬和呼喝同伴的声音。
辛弃疾举着微光闪烁的铁牌,快速向甬道深处探去。甬道不长,约十数步后便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个半人高的天然石台,台上静静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玄色铁函,函身布满古朴的云雷纹,正中阴刻着两个古篆大字——山河!
山河印!果真在此!
辛弃疾强抑心中狂跳,上前小心捧起铁函。入手沉重异常,非金非石,不知是何材质。他尝试打开函盖,却发现严丝合缝,并无锁钥,只在函盖中央有一个与铁牌形状相仿、但更为复杂的凹陷。
“督军,用牌子试试!”石嵩也跟了进来,急声道。
辛弃疾依言,将铁牌再次嵌入凹陷。这一次,铁牌上的星辉骤然明亮,沿着铁函上的云雷纹路迅速流转一圈。“咔嚓”一声轻响,函盖自动弹开一道缝隙。
就在辛弃疾即将掀开函盖的刹那,洞口方向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哼和重物坠地的闷响,紧接着是“泥鳅”惊怒的呼喊和兵刃交击声!苏青珞他们与追上来的敌人交手了!
“不好!”石嵩脸色大变,“督军,你取印,我去洞口挡住!”说着便要返身冲出。
“等等!”辛弃疾喝住他,迅速掀开函盖。函内衬着明黄色的旧锦,锦缎之上,赫然是一方通体莹白、宝光内蕴的玉玺!玺纽雕琢成盘龙抱珠之形,龙身矫健,鳞爪飞扬;玺身四侧分刻日月山河浮雕;底部则用鸟虫篆阳文镌刻着四个大字——山河社稷!
印玺旁,还有一卷略小的帛书。辛弃疾无暇细看,一把将玉玺和帛书抓起,塞入怀中贴身藏好,又将空铁函迅速盖回原处(铁牌自动弹出),急道:“印已到手!石嵩,我们冲出去!与青珞他们会合!”
两人刚冲出石室,奔至甬道中段,便见洞口处人影晃动,兵刃寒光闪烁,夹杂着苏青珞的惊呼。“泥鳅”似乎已受伤,怒吼连连。更糟糕的是,借着外面尚未熄灭的焰火余光,他们看到不止金兵,还有几名黑衣劲装的汉人,正与金兵混战,却也试图向洞口突破。场面一片混乱!
“是那几伙汉人中的!他们和金兵不是一伙,但也想抢东西!”石嵩瞬间判断。
“冲!”辛弃疾拔剑在手,与石嵩一前一后,如同两道疾箭射向洞口。石嵩悍勇,短凿挥舞,将一名刚探进半个身子的金兵捅翻。辛弃疾剑光如电,逼退两名试图夹攻的黑衣人。
“辛大哥!”苏青珞见到他们出来,又见辛弃疾对她微微颔首,知道东西已得,精神一振,手中一把淬毒银针激射而出,暂时阻住侧面之敌。“泥鳅”左臂鲜血淋漓,却仍持刀死守一侧。
“往下游撤!按第二计划!”辛弃疾厉声道,一把拉住苏青珞,挥剑开路。石嵩与“泥鳅”断后。
五人且战且退,沿着溪流向下游疾奔。追兵在后紧咬不舍,箭矢不断从身边掠过。金兵人数众多,黑衣人也如附骨之疽。更麻烦的是,那伙白天出现的“道士”模样的人,此刻也出现在侧翼的山坡上,冷眼旁观,并未立刻加入战团,却隐隐封住了另一个方向的去路。
“分开走!”奔至一处岔流,辛弃疾当机立断,“石嵩,你带青珞和‘泥鳅’往左,沿暗河岔道潜行,去‘鹰嘴岩’汇合点!我引开追兵!”
“不行!”苏青珞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脸色煞白,“你一个人太危险!”
“督军!”石嵩也急了。
“这是军令!”辛弃疾目光决绝,不容反驳,“印在我身,他们是冲我来的!你们快走!石嵩,护好苏娘子!”他将苏青珞推向石嵩,自己则挥剑向右前方一片更茂密的林中冲去,同时故意将怀中某物(实是一块碎石)弄得窸窣作响,吸引追兵注意。
果然,大部分金兵和黑衣人见状,呼喝着追向辛弃疾。只有少数几人迟疑了一下,仍追向石嵩他们。
苏青珞被石嵩死死拉住,泪眼模糊地看着辛弃疾独自引开敌人的身影没入黑暗,贝齿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走!”石嵩低吼,与负伤的“泥鳅”一起,几乎是拖着苏青珞,钻进了左侧藤蔓掩盖下的一个狭窄水道入口。
辛弃疾在林中狂奔,耳后风声呼啸,箭矢不断钉在树干上。他依仗对地形的大致记忆和刘韐事先提供的草图,专挑林木最密、地势最崎岖处穿行。怀中的山河印沉甸甸地贴着胸口,那卷帛书也硌着他。他不能停,更不能被抓住。
然而,追兵实在太多,且似乎有擅长追踪的好手。逐渐地,他被逼向一处断崖边缘。下方是黑沉沉、水声轰鸣的深涧。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火把的光亮已经逼近,映出金兵狰狞的面孔和黑衣人冷酷的眼神。
辛弃疾背靠断崖,横剑当胸,胸膛剧烈起伏,心中却一片沉静。印已送出,青珞他们或有一线生机。自己……大不了一死而已,只可惜壮志未酬。
就在金兵狞笑着围拢,准备生擒或乱箭射杀之际,侧后方山坡上,那伙一直冷眼旁观的“道士”中,为首的那名白发老道,忽然清啸一声,手中拂尘一挥。
“嗤嗤嗤!”数点寒星从他袖中射出,并非射向辛弃疾,而是射向了追得最前的几名金兵和黑衣人!惨叫声中,那几人应声倒地,捂着脸颊或咽喉,指缝中渗出黑血,瞬间毙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追兵阵脚大乱。
“什么人?!”金兵头目又惊又怒。
白发老道却不答话,身形一晃,竟如同鬼魅般飘近,拂尘如鞭,扫向金兵。他身后几名道士也各持兵器加入战团。这些人武功路数奇特,出手狠辣,与金兵和黑衣人战在一处,暂时阻住了攻势。
老道趁机掠至辛弃疾身边,低声道:“可是辛幼安?快,随老道来!此地不可久留!”他目光在辛弃疾染血的衣襟处微微一凝,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辛弃疾虽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但此刻别无选择。他点点头,紧随老道,向断崖侧方一条极为隐蔽的、被藤萝完全覆盖的险峻小路疾奔而去。几名道士断后,且战且退。
一番疾驰,甩开追兵,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内早有另一名年轻道士守着一个小小火堆。
“贫道凌霄子,乃龙门‘隐仙观’住持,亦是‘山河社稷印’守护者后裔。”白发老道示意辛弃疾坐下,开门见山,目光炯炯,“辛施主怀中之物,可否让贫道一观?”
辛弃疾心中一震,戒备未消:“道长如何得知?又如何证明身份?”
凌霄子从怀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非金非木的令牌,上刻星斗山川,与司天监铁牌纹路有几分神似,却又不同。“此乃初代守护者信物。沈晦沈大人当年密藏此印,曾托付我隐仙观一脉暗中看护,言及非星钥现世、忠义之士来取,不可干预,亦不可令印落奸邪之手。贫道观星多日,见紫微辅星异动,星钥气息现于龙门,又见金兵与数股宵小齐聚禹王泉,故前来查看。方才见施主开启玄关,身怀浩然之气,且……”他顿了顿,“且印玺气息已动,故出手相助。”
辛弃疾仔细审视令牌,又回想吴静岩道长所言沈晦安排的后手,心中信了七八分。他缓缓取出那方“山河社稷印”。
玉玺在跳跃的火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庄严的光华,盘龙栩栩如生,山河浮雕似有灵韵。凌霄子见状,神色激动,整理衣冠,对着玉印深深一揖:“山河重器,再见天日!”他起身,对辛弃疾肃然道:“辛施主既得星钥,取此重器,必是肩负大任之人。然此印现世,必引腥风血雨。施主打算如何处置?”
辛弃疾沉声道:“奸相史弥远欲以伪物混淆视听,献于君前,窃夺天命之名,压制恢复之论。辛某欲携此真印归朝,揭穿其奸谋,昭彰靖康之耻、恢复之志!”
凌霄子长叹:“朝堂纷争,非方外之人可置喙。然此印关乎国运气数,望施主善用之,莫负沈大人当年心血与天下苍生之望。此地不宜久留,金兵必大肆搜山。贫道知一条秘径,可通山后,送施主一程,与同伴会合。只是……”他看向辛弃疾血迹斑斑的手臂和衣衫,“施主伤势需尽快处理。”
片刻后,在凌霄子师徒的护送下,辛弃疾通过隐秘的山腹裂隙,抵达龙门西山另一侧。与焦急等待的石嵩、苏青珞、“泥鳅”会合。见到辛弃疾安然归来,苏青珞喜极而泣,石嵩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来不及多叙别情,众人深知危机未除。在凌霄子的指引下,他们连夜潜行,绕过重重关卡,于黎明前抵达一处安全据点。
烛光下,辛弃疾取出那卷与玉印同藏的帛书,小心展开。帛书前半是道君皇帝(徽宗)的密诏,陈述镌刻“山河社稷印”之缘由,乃为“镇国本、安山川、祈永祚”,并明确此印与传国玉玺不同,专用于祭祀天地山川、见证重大国誓,乃“天命与山河共鉴之信物”。后半则是沈晦手书,详述藏印始末及验证之法,末尾有一句惊心动魄之语:
“……印成之时,天显异象,星落如雨。先帝(徽宗)私语晦:此印聚山川灵韵,亦承靖康劫气,非常人可久持。若后世得印者,非心系苍生、矢志恢复之真英雄,强用之,恐反受其咎。慎之!慎之!”
众人阅毕,皆默然。这方历经劫波、凝聚着无数寄托与警告的山河重器,此刻静静地躺在桌上,光华内蕴,却重如千钧。
玄钥已启石扉,重器终现人间。然而,取得它,仅仅是开始。如何将它安全带回风雨飘摇的江南,如何在诡谲的朝堂斗争中用它劈开迷雾,又如何承担起它背后那沉甸甸的“山河之重”与“劫气之警”?前路,依然布满荆棘,血火淬炼的孤忠之路,刚刚步入最险峻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