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赏赐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荡开,忠献侯府的门庭似乎更加“热闹”了几分。明里暗里打探苏浅雪背景、揣测她在林凡心中分量的目光只多不少。不过,有了宫中那场觐见定下的基调,那些针对她“清誉”的流言倒是悄无声息地弱了下去,至少,没人再敢放到明面上议论。
苏浅雪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院落的小药房里,整理边关带回的医案,或是研制一些方便携带、疗效更佳的伤药配方。皇后的赏赐,除了那支老山参被她仔细收好以备急用,其他锦缎首饰都让王狗剩登记入库,并未动用分毫。她的这份宠辱不惊和专注于自身所长的心性,连府中原本有些观望的下人都暗自佩服。
林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欣赏与怜惜又深了一层。他依旧忙碌,武德司衙门、京郊大营、甚至偶尔被皇帝召入宫中议事,早出晚归是常态。但无论多晚回府,他总会下意识地在她院落附近停留片刻,看到那扇窗内透出的、属于药房方向的温暖灯火,心中那份因杀戮和算计而冰封的角落,便会悄然融化一丝。
这日晚间,林凡刚回府,王狗剩便跟进了书房,脸色比前几日更加凝重。
“侯爷,北燕那边有确切消息了!”王狗剩压低声音,语速却很快,“三皇子拓跋峰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慕容恪藏身二皇子军营的消息,勃然大怒,认定二皇子与慕容恪勾结,欲致他于死地。昨夜,拓跋峰抢先动手,调动其掌控的宫卫和部分忠于他的部落兵马,突袭了二皇子府邸和萧查剌的军营!”
林凡正解下披风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结果如何?”
“乱战一夜!”王狗剩语气带着一丝兴奋,“二皇子府邸被攻破,拓跋厉本人……被杀。萧查剌的军营损失惨重,但慕容恪……他不在营中。我们的人最后传来消息时,上京城内一片大乱,三皇子的人马正在全力搜捕慕容恪和萧查剌残部。我们的离间计,成了!”
成了,北燕两位最具实力的皇子自相残杀,一死一伤(指势力),这场内乱短期内绝难平息。对大夏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然而,林凡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反而眉头微蹙:“慕容恪不在营中?他去了哪里?”
王狗剩摇了摇头:“尚未查明。此人太过狡猾,恐怕是提前嗅到了危险,金蝉脱壳了。不过,他如今失了二皇子这个倚仗,在北燕已是丧家之犬,掀不起太大风浪了吧?”
“未必。”林凡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北燕广袤的疆土上,“慕容恪在北军中长期经营,威望犹存,且此人用兵诡诈,心志坚韧。他若甘心蛰伏也就罢了,若他不甘失败,凭借其旧部和支持他的部落,割据一方,甚至……搅动更大的风云,也并非不可能。告诉我们在北燕的人,不可松懈,必须尽快找到慕容恪的下落!”
“是!”王狗剩心中一凛,连忙应下。他顿了顿,又道:“侯爷,还有一事。北燕内乱的消息,恐怕很快便会传回京城。届时,朝中关于如何应对,必有争论。我们是否……要先做些准备?”
林凡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嗯。你且将我们掌握的、关于北燕内乱的详细情报,整理一份节略,明日我亲自呈送陛下。至于朝堂争论……”他嘴角泛起一丝冷意,“无非是‘趁火打劫派’和‘坐山观虎斗派’罢了。如何定夺,陛下自有圣断。”
他如今地位超然,手握实权,更有直达天听之便,对于朝堂上那些只会引经据典、争吵不休的文官,并不十分在意。只要皇帝信任他,兵权和情报在手,他就有足够的底气应对任何变故。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北燕内乱消息尚未完全传开之际,朝堂之上,另一股针对林凡的风波,却率先被点燃了。
这日大朝会,议完几件寻常政务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廷儒,手持玉笏,昂首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周廷儒声音洪亮,回荡在太极殿中,“臣要弹劾武德司都指挥使、太子少保、忠献侯林凡,三大罪状!”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周廷儒和林凡身上。一些官员露出早有预料的表情,一些则面面相觑,带着惊疑。龙椅上的慕容明,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道:“讲。”
周廷儒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其一,僭越礼制。忠献侯受赐剑履上殿,此乃人臣极荣,然其回京以来,每每入宫,虽未佩剑,却依旧身着戎装玄甲,甲胄在身,面对天子,其心可诛!此乃大不敬!”
“其二,纵容家眷,干预军政。其府中女眷苏氏,虽略通医术,然一介白衣,随军出入营垒,与兵士混杂,已违礼法。更遑论其在军中,对军务多有置喙,此乃牝鸡司晨,干政之始。林凡身为侯爷,不加约束,反纵容包庇,其罪难逃!”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结交藩王,图谋不轨。”周廷儒声音陡然拔高,目光锐利地射向站在武官队列前列,神色平静的林凡,“日前,赵王殿下曾遣长史携厚礼前往忠献侯府,意欲结交,却被林凡断然拒绝,此举看似避嫌,实则为掩人耳目。臣收到密报,林凡与赵王私下早有往来,此次拒绝,不过是故作姿态,欺瞒陛下。其心叵测,请陛下明察!”
三条罪状,一条比一条狠辣。尤其是最后一条“结交藩王,图谋不轨”,几乎是直指谋逆。殿中群臣顿时哗然,窃窃私语之声四起。
雷豹站在林凡身后不远,气得独眼圆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在这庄严大殿之上,他恐怕早已冲上去将那满口胡言的老家伙揍得满地找牙。
林凡却依旧平静,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他缓缓出列,对着御座躬身一礼,声音沉稳:“陛下,周御史所言,纯属臆测构陷,臣,一一驳斥。”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面色激动的周廷儒,以及那些或怀疑、或幸灾乐祸的官员,最后落回皇帝身上。
“其一,臣回京后,凡入宫觐见,皆按制更衣,从未身着甲胄面圣。周御史所谓‘每每入宫,身着戎装’,不知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若无实证,便是污蔑!”
“其二,苏浅雪随军,乃奉陛下密旨,协助救治伤员,此事李纲老将军及凉州都督皆可作证。她在军中,只行医者之事,从未干涉军务。周御史言其‘对军务多有置喙’,可有具体人证、物证?若无,亦是污蔑!”
“其三,”林凡语气转冷,带着一丝嘲讽,“赵王府长史确实来过侯府,送上拜帖与礼物,言赵王欲邀臣品画。臣因军务繁忙,旧伤未愈,已回帖婉拒。此事光明正大,何来‘私下往来’?周御史所谓‘密报’,来源何处?何人见证?若拿不出真凭实据,仅凭风闻奏事,便构陷当朝侯爵结交藩王,其心……当真可诛!”
他一番驳斥,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尤其是点出苏浅雪乃“奉密旨”随军,以及要求周廷儒拿出“结交藩王”的具体证据,顿时让周廷儒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你……强词夺理!”周廷儒指着林凡,气得胡子发抖,“苏氏一介民女,何德何能奉陛下密旨?分明是你假传圣旨,为其开脱!至于你与赵王勾结,证据确凿,岂容你狡辩!”
“周御史!”林凡声音陡然转厉,一股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凛冽杀气瞬间弥漫开来,虽只是一放即收,却让周遭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周廷儒更是被骇得后退半步,“你口口声声证据确凿,证据何在?拿出来!若拿不出,今日在这太极殿上,污蔑功臣,构陷忠良,该当何罪?”
他最后一句,声如洪钟,震得殿瓦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周廷儒被他气势所慑,一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他确实没有林凡与赵王私下往来的铁证,所谓“密报”来源模糊,根本无法拿到台面上。弹劾苏浅雪和指责林凡僭越,也多是基于礼法和风闻,缺乏实据。
“够了。”
一直沉默的皇帝慕容明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目光扫过下方:“忠献侯之功,朕与天下皆知。苏氏随军救治伤员,确有功劳,朕亦知晓。至于甲胄面圣、结交藩王之事,”他看向周廷儒,眼神微冷,“周爱卿,风闻奏事乃御史之责,然亦需谨慎,不可捕风捉影,污蔑重臣。此次念你一心为公,暂且不论。若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这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偏袒林凡之意明显。既肯定了林凡和苏浅雪的功劳,又驳斥了周廷儒的弹劾,只是给了个“暂且不论”的台阶。
周廷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只能咬牙躬身:“臣……遵旨。”
一场突如其来的弹劾风波,看似被皇帝压了下去。但殿中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个开始。林凡如今的地位和圣眷,已然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北燕内乱的消息一旦传开,关于如何应对的朝争,恐怕会更加激烈。
散朝后,林凡面无表情地走出太极殿。雷豹快步跟上,犹自愤愤不平:“侯爷,就这么算了?那老匹夫……”
林凡脚步未停,目光望着宫门外广阔的天地,淡淡道:“跳梁小丑而已,不必理会。真正的风雨,还在后面。”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阴云正在汇聚。
“要变天了,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