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那场风波，如同投入侯府深潭的一块石头，表面涟漪很快平复，底下却暗流涌动。周廷儒吃了个闷亏，暂时偃旗息鼓，但谁都知道，这事儿没完。那些清流文官，最擅长的就是死缠烂打，抓住一点由头便不放手。
林凡对此心知肚明，却浑不在意。这几日，他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北燕那边。王狗剩动用了在北燕埋得最深的几条线，终于又传回了新的消息。
“侯爷，查清楚了！”王狗剩几乎是冲进书房，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后怕，“慕容恪那厮，当真是属泥鳅的。他根本不是提前嗅到危险，而是早在三皇子动手前，就说服了二皇子拓跋厉，让他自己作为明面上的靶子吸引注意，慕容恪则带着一支精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上京！”
林凡正在看边境布防图，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他去了哪里？”
“西北，赤火原！”王狗剩喘了口气，“那里是北燕大将、镇西大都尉秃发乌孤的地盘。秃发乌孤是慕容恪一手提拔起来的旧部，对他忠心耿耿。我们的人拼死传回消息，慕容恪已抵达秃发乌孤军中，并且……打出了‘清君侧，诛国贼’的旗号，直指三皇子拓跋峰弑兄篡位。”
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王狗剩粗重的喘息声。
林凡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北燕地图前，手指点在西北方向的赤火原。那里地广人稀，部落杂居，但民风彪悍，盛产良马，秃发乌孤麾下更有数万能征善战的骑兵。
“好一个慕容恪，”林凡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赞叹，“弃车保帅，金蝉脱壳。他这是要借秃发乌孤的势力，割据西北，与拓跋峰分庭抗礼，甚至……伺机反扑上京。”
原本以为北燕内乱是二虎相争，一死一伤，没想到现在跑出来一头更狡猾、更凶狠的狼，盘踞在侧，随时可能扑上来咬断胜利者的喉咙。
“侯爷，这下北燕这潭水更浑了！”王狗剩忧心忡忡，“慕容恪用兵远非拓跋峰可比，他若整合了西北各部，实力不容小觑。对我们大夏，是福是祸？”
林凡盯着地图，目光深沉：“福祸相依。短期内，拓跋峰要坐稳皇位，必须全力对付慕容恪，无暇南顾，边境可安。长期看……一个统一的、哪怕是部分统一的、由慕容恪这种枭雄主导的北燕，对大夏的威胁更大。”
他沉默片刻，果断下令：“将最新情报立刻密报陛下。同时，传令边境各军镇，加强戒备，哨探向外延伸百里，严密监视赤火原方向任何异动。告诉我们在北燕的人，重点转向慕容恪和秃发乌孤，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王狗剩领命，匆匆而去。
林凡独自站在地图前，眉头紧锁。北燕的变局，比他预想的更复杂。慕容恪这一手，不仅让北燕内乱升级，也给他，给大周，带来了新的挑战。
就在他凝神思索时，一名亲卫在门外禀报：“侯爷，府门外……赵王殿下驾到！”
林凡眼神微动。赵王慕容弘？他居然亲自来了？在朝堂弹劾风波刚刚平息，北燕惊雷乍响的这个当口？
略一沉吟，林凡整了整衣袍：“开中门，迎驾。”
忠勇侯府中门大开，林凡带着王狗剩、雷豹等人在门前迎候。只见一辆装饰奢华却不失雅致的亲王规制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一位年约三十、面容白皙、身着蟠龙亲王常服的男子，在随从的搀扶下走了下来。他容貌与皇帝慕容明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养尊处优的闲适与温和，正是赵王慕容弘。
“不知王驾莅临，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林凡上前几步，依礼躬身。
“哎，忠献侯不必多礼，是本王冒昧前来，叨扰了。”赵王笑容和煦，亲自虚扶了一下，目光在林凡身上扫过，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欣赏，“早就听闻侯爷少年英雄，风采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殿下谬赞，林凡愧不敢当。”林凡语气平静，侧身让开道路，“殿下请府内叙话。”
将赵王迎入正厅，分宾主落座，丫鬟奉上香茗。
赵王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茶沫，看似随意地开口道：“前几日府上长史回去禀报，说侯爷军务繁忙，身上还有旧伤，本王心中甚是挂念。恰今日得闲，便想着亲自过来探望一番。侯爷为国征战，辛苦了，这伤……可好些了？”
“劳殿下挂心，只是些皮外伤，已无大碍。”林凡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就好，那就好。”赵王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今日朝堂之事，本王也听说了。周御史那人，就是太过古板，喜欢较真，侯爷莫要往心里去。皇上是明君，自然不会听信那些无稽之谈。”
他这话，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撇清自己与弹劾的关系。
林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林凡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些许闲言碎语，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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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豁达！”赵王赞了一句，话锋随即一转，仿佛不经意般说道，“说起来，北燕那边似乎不太平？本王隐约听到些风声，好像出了什么乱子？”
林凡心中冷笑，果然来了。赵王消息倒是灵通，北燕的最新变故，连正式军报可能都还没到皇帝案头，他这里就已经“隐约听到风声”了。
“边境之事，纷繁复杂，真真假假，一时也难以分辨。”林凡含糊其辞，“具体情形，还需等前方军报确认。王爷身在京城，还是少操这些心，多多保重身体，享受清福为好。”
他这话绵里藏针，既是提醒赵王不要过多干涉军政，也是点明他“闲散王爷”的身份。
赵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自然，打了个哈哈：“侯爷说的是，是本王多嘴了。本王就是个闲人，也就听听曲，看看画，这些军国大事，实在不是本王该过问的。”
他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些京城风物、书画鉴赏，仿佛真的只是来串门闲聊。坐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起身告辞。
林凡亲自将他送出府门，看着赵王的马车远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变得深沉。
“侯爷，这赵王……唱的哪一出？”王狗凑近低声问道。
“试探。”林凡吐出两个字，“亲自登门，一是示好，或者说，展示他并不因我拒绝而恼怒的‘大度’；二是想从我这里探听北燕的真实情况；三嘛……恐怕也是做给陛下和朝臣看的，表明他与我并无私交，今日前来，不过是普通的亲王抚慰功臣。”
雷豹挠了挠头：“弯弯绕绕的，听着就头疼！管他什么王，敢对侯爷不利，俺老雷第一个不答应！”
林凡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赵王慕容弘，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一个看似不同政事的闲散王爷，消息却如此灵通，并且在这个敏感时刻亲自登门……其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
回到书房，林凡正准备处理武德司的公文，亲卫又来报：“侯爷，苏先生来了。”
林凡有些意外，苏浅雪很少主动来他的书房。他放下笔：“请她进来。”
苏浅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白瓷炖盅，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和食物香气。
“听闻王爷驾临，想必侯爷还未用点心。”她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炖了点燕窝百合羹，清热安神，侯爷趁热用些吧。”
林凡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心中那因赵王到访和北燕乱局而生出的些许烦躁，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有劳了。”他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苏浅雪放下炖盅，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眼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方才……我隐约听到前厅动静，可是有什么麻烦？”
林凡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忽然不想用那些官场套话敷衍她。他简单说道：“赵王来了，闲聊几句，无甚大事。倒是北燕那边，出了点新变故。”
他将慕容恪割据赤火原的消息，简略地告诉了她。
苏浅雪听完，沉默片刻，轻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侯爷……一切小心。”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过多的宽慰，只是这一句“一切小心”，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林凡看着她，心中微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蔓延。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也一样。”
苏浅雪浅浅一笑，不再多言，转身悄然离去。
林凡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盅冒着热气的羹汤，端起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热的、带着清甜和淡淡药香的羹汤滑入喉中，暖意一直蔓延到心底。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宗室试探，朝堂暗流涌动。但这侯府之内，总有一盏灯，一碗羹汤，一个人，在默默地支持着他。
这或许，就是他愿意为之奋战，守护这一切的理由。
他放下汤匙，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风暴将至，他已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