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凤仪宫。
苏浅雪垂首敛目,依着嬷嬷教导的礼仪,向凤座之上的皇后行跪拜大礼。动作虽略显生涩,却无半分差错,姿态从容不迫。
“民女苏浅雪,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声音清越,带着她特有的冷静,在这富丽堂皇却又不失威仪的殿宇中响起。
“平身,赐座。”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女声传来。
苏浅雪谢恩起身,在宫婢搬来的绣墩上浅浅坐下,这才有机会微微抬眼,看向那位母仪天下的女子。皇后容貌端庄秀丽,眉宇间带着常年居于高位蕴养出的气度,眼神温和,却仿佛能洞察人心。她身着常服,虽不似大朝会时那般珠翠环绕,但通身的气派依旧令人不敢直视。
“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皇后语气依旧温和,“早听闻忠献侯府有位女神医,医术超群,在玉门关救死扶伤,立下大功。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凡。”
“娘娘谬赞。”苏浅雪依礼回应,声音平稳,“民女略通岐黄,尽医者本分,不敢言功。”
皇后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不居功,不自傲,这份心性在女子中实属难得。她随意问了些边关救治伤兵的情形,苏浅雪一一作答,言语简洁,条理清晰,涉及医术时,眼神中自然流露出的专注与自信,让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皇后听着,不时问上几句细节,显得颇为关切。期间,又有几位高位妃嫔前来请安,得知苏浅雪身份后,也都好奇地打量着她,言语间多是夸赞之词,只是那目光深处,难免掺杂着几分审视与探究。
苏浅雪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姿态,应对从容。她心性聪慧,如何不知这看似和谐的场面下,隐藏着多少试探。她们好奇她的来历,好奇她与林凡的关系,更想透过她,揣摩皇帝和皇后对林凡的真实态度。
“你能在军中不畏艰苦,救治将士,实乃女中豪杰。”皇后最终总结道,语气恳切,“陛下与本宫都记着你的功劳。这些,”她示意了一下身旁女官端上来的托盘,里面是几匹宫缎、一套上等头面首饰,还有一支品相极佳的老山参,“是本宫的一点心意,望你收下。日后在侯府,还需你多多照料侯爷起居,侯爷为国操劳,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本宫与陛下也放心些。”
这话,听着是赏赐和关怀,实则意味深长。“照料侯爷起居”,“知冷知热”,几乎是将她定位在了林凡身边人的角色上,给予了某种程度的默认和认可。这既是恩典,也是一种无形的束缚和定位。
苏浅雪心中明镜似的,再次起身谢恩:“民女谢娘娘赏赐,定当谨记娘娘教诲。”
她没有辩解,也没有过多承诺,只是平静地接受。这份宠辱不惊的态度,让皇后眼中的赞赏又多了几分。
觐见的时间并不长,礼仪性地又说了几句闲话,皇后便以“想必累了”为由,让女官送苏浅雪出宫。
走出凤仪宫,坐上侯府的马车,苏浅雪才轻轻松了口气,感觉后背竟有些微湿。面对皇后和那些妃嫔,并不比面对千军万马轻松多少。
忠献侯府门前,林凡负手而立,看似平静,目光却不时扫向长街尽头。
直到看见熟悉的马车缓缓驶来,平稳地停在府门前,车帘掀开,苏浅雪在王狗剩和嬷嬷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神色如常,他眼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才悄然散去。
“回来了?”他迎上前两步,语气平淡。
“嗯。”苏浅雪看到他,心中那份在宫中积攒的疏离感也消散了些许,轻轻点头。
两人并肩往府内走去。
“宫里……可还顺利?”林凡问道,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分辨着她的情绪。
“顺利。”苏浅雪言简意赅,“皇后娘娘赏了些东西,问了些边关救治的事。”她顿了顿,补充道,“娘娘言语间,对侯爷颇为关切。”
林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皇后的“关切”,既是安抚,也是提醒。她通过厚赏和认可苏浅雪,向林凡示好,同时也暗示他,皇恩浩荡,更应谨守臣节。
“辛苦你了。”林凡没有多问细节,只是道,“回去好生歇息。”
他将苏浅雪送回院落,吩咐丫鬟小心伺候,自己则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内,王狗剩早已等候在此。
“侯爷,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对苏先生颇为和善,赏赐也厚重。期间几位娘娘也在,言语间多有夸赞。”王狗剩禀报道。
林凡坐在书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嗯。皇后这是在替陛下施恩,也是在做给朝臣们看。看来,那些流言,陛下和皇后都知道了,此举既是安抚,也是表态。”
“是。另外,赵王府那边,没有新的动静。倒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廷儒周大人,今日散朝后,与其他几位御史在茶楼聚会,似乎……言谈间对侯爷‘恩宠过甚’颇有微词。”王狗剩继续道。
“周廷儒?清流领袖之一……”林凡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倒是跳得欢。先记下,不必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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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地位特殊,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这些口舌之争,他暂时懒得计较。
“北燕那边呢?”林凡更关心这个。
“有进展!”王狗剩精神一振,“我们安插在上京的探子冒死传出消息,慕容恪并非消失,而是被二皇子拓跋厉秘密接应,藏在了其舅父、北院大王萧查剌的军中。他们似乎在密谋什么,很可能近期会对三皇子拓跋峰发动致命一击。”
林凡眼神骤然锐利起来:“果然,慕容恪还是不甘寂寞,选择押注二皇子了。告诉我们在北燕的人,想办法把慕容恪在二皇子阵营的消息,‘无意中’透露给三皇子的人。另外,严密监视边境动向,防止他们狗急跳墙,派小股部队扰边,试图转移国内矛盾或抢夺物资。”
“明白!”
王狗剩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林凡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
皇后的赏赐,御史的非议,北燕的乱局……各种信息在他脑中交织。他就像站在一张巨大的棋盘前,既要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又要布局落子,为大周争取最大的利益。
而苏浅雪,无疑成了这棋盘上一个微妙而重要的棋子,她的存在,既牵动了他的心绪,也成了外界观察和试探他的一个风向标。
晚膳时,气氛比前几日轻松了不少。雷豹听说皇后赏了苏浅雪好多东西,与有荣焉,咧着嘴笑道:“还是皇后娘娘明事理,看那帮酸儒还敢胡说。”
苏浅雪只是浅浅一笑,没有多言。
林凡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忽然开口道:“皇后赏的那支老山参不错,你留着自用,或者入药都好。你脸色还有些苍白,边关辛苦,回京后又不得清闲,需好好调养。”
他这话说得自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苏浅雪微微一怔,抬头看他,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心头微暖,低声道:“……好。”
雷豹看看林凡,又看看苏浅雪,独眼转了转,似乎想说什么,被旁边的王狗剩在桌下轻轻踢了一脚,赶紧埋头扒饭。
饭后,林凡罕见地没有立刻回书房处理公务,而是信步走到了苏浅雪院落附近的小花园。秋夜微凉,月光如水,洒在已经开始凋零的花木上,别有一番清寂之美。
苏浅雪也未睡,正站在一株桂树下,仰头看着枝叶间漏下的月光,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在月色下对视。
“宫里……若有人言语间让你不适,无需忍让。”林凡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知道,那些妃嫔的“夸赞”背后,未必没有暗藏机锋。
苏浅雪摇了摇头:“没有,她们……还算客气。”她顿了顿,看向林凡,“只是,我是否……给你添了麻烦?”
这是她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那些流言,那些审视,皆因她而起。
林凡走近几步,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几乎要将她笼罩。他低头看着她,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深沉:“我林凡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护住自己想护的人,算什么麻烦?”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重重地敲在苏浅雪的心上。
她想护住的人……包括她吗?
心湖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那上面有风霜的痕迹,有沙场的肃杀,但此刻,在月光下,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安心。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融在了秋夜的微风里。
“北燕恐有大变,”林凡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京城也不会一直太平。日后,或许还有更多风雨。”
“我知道。”苏浅雪轻声应道,目光同样恢复了清明与坚定,“我会一直在。”
这不是承诺,却胜过千言万语的承诺。
林凡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两人并肩站在月光下,享受着这暴风雨来临前,难得的静谧。
侯府之外,京城灯火阑珊,暗流在夜色掩护下,正悄然涌动。而侯府之内,这份并肩而立的情谊,正成为支撑彼此面对未来一切风波的最坚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