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封赏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湖面，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丹书铁券、剑履上殿，这份几乎与国公比肩，甚至在某些方面犹有过之的恩宠，让许多人彻夜难眠。
忠献侯府的门槛在林凡回府后的几天里，几乎被前来道贺的官员踏破。礼单堆满了书房的一角，各种珍玩古画、金银玉器琳琅满目。林凡对此兴致缺缺，大部分事务都交给了王狗剩去应付，自己则要么待在武德司衙门处理积压公务，要么就在侯府书房看地图、分析北燕传来的零星情报。
这日午后，林凡难得清闲，在院中练了一趟刀，汗水浸湿了单衣。他收刀而立，接过侍从递来的布巾擦拭着额角的汗珠，就见到王狗剩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侯爷，有客到。”王狗剩低声道，“是赵王府的长史，递了帖子，还送来了一份厚礼。”
“赵王？”林凡眉头微挑。这位赵王慕容弘是皇帝的堂弟，平日里最爱风花雪月，结交文人墨客，在朝中一向以不同政事、只享清福的形象示人，与他这位手握实权的武德司都指挥使素无往来。
“说是代赵王殿下恭贺侯爷凯旋，仰慕侯爷风采，想邀侯爷过府一叙，品鉴新得的几幅前朝古画。”王狗剩补充道，语气中带着询问。
林凡擦汗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锐利。品画？这理由找得倒是风雅。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赵王在这个敏感时刻主动靠近，其用意耐人寻味。是单纯想结交他这个新贵，还是代表了某些观望势力的试探？甚至……背后是否有更深层的意思？
“礼物收下，登记在册。回帖就说本侯多谢赵王殿下美意，只是边关初定，武德司事务繁杂，加之身上旧伤未愈，需静养些时日，实在不便赴宴，待日后得闲，必当登门致歉。”林凡略一沉吟，便做出了决定。此刻不知深浅，贸然接触并非明智之举，不如以静制动。
“是，侯爷。”王狗剩应下，随即又道，“另外，根据您的吩咐，我们加大了对北燕方向的侦缉力度。有密报传来，北燕皇帝拓跋翰病情加重，已连续数日未能临朝。二皇子拓跋厉和三皇子拓跋峰的人马在皇城附近已有数次小规模冲突，互有损伤。慕容恪……行踪不明，自他败退回国内后，仿佛消失了一般。”
“消失？”林凡冷哼一声，“慕容恪不是甘于寂寞的人，他这是在蛰伏，等待机会，或者……已经在暗中行动了。让我们的人不惜代价，务必查明他的下落和动向。北燕越乱，对我们越有利，但乱局中也可能生出变数，一个失控的慕容恪，比一个稳定的北燕朝廷更危险。”
“明白。还有，关于那些流言……”王狗剩迟疑了一下。
“说。”
“源头基本查清了，确实与张家、李家那几个被贬黜的官员家族有关，他们不敢明着对抗侯爷，就在背地里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另外，似乎……也有都察院几个御史的影子，他们倒不一定是针对苏先生，更像是借题发挥，想试探陛下对侯爷的容忍度，或者说，想找机会参侯爷一个‘治家不严’、‘纵容女眷干政’的罪名。”
林凡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又敛去。朝堂争斗，有时候就是这么龌龊，找不到你本身的错处，就从你身边人下手。
“知道了，继续盯着。暂时不必有什么动作。”林凡摆了摆手。现在动手，反而落人口实。只要苏浅雪在侯府一日，他就有信心护她周全。至于那些跳梁小丑，秋后算账也不迟。
王狗剩领命退下。林凡站在原地，望着院中开始泛黄的树叶，心中思绪翻涌。京城的暗流，比玉门关外的刀光剑影更让人心烦意乱。他宁愿在沙场上明刀明枪地厮杀，也不愿在这繁华之地与人勾心斗角。
……
晚膳时分，膳厅内灯火通明。
雷豹扒拉着饭，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在愤愤不平：“娘的，今天在衙门口碰到几个穷酸文人，看老子的眼神怪怪的，指不定又在背后嚼什么舌根。要我说，侯爷，咱们就该找个由头，把那几个乱传话的家伙抓进武德司大牢，好好‘伺候’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林凡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瞥了他一眼：“然后呢？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忠献侯林凡心胸狭窄，听不得半点闲话，仗着权势欺压文人？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雷豹一噎，梗着脖子道：“那……那就任由他们胡说？”
“清者自清。”林凡放下汤碗，“战场上的功劳是实打实的，陛下心里有数。至于那些流言，你越在意，它就越起劲。你不理会，它自己就散了。当然，如果有人觉得我们好欺负，想得寸进尺……”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冷意，“武德司的牢房，永远为他们留着。”
苏浅雪安静地坐在一旁用餐，听着他们的对话，纤长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知道自己成了别人攻击林凡的突破口，心中不免有些黯然和自责。
林凡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转过头，语气缓和了些：“不必多想，吃饭。侯府还不至于被几句闲话搅得不安宁。”
他的目光平静而坚定，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苏浅雪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心中的那点不安渐渐消散，轻轻点了点头：“嗯。”
这时，林凡像是想起什么，对苏浅雪道：“对了，过两日，宫里可能会传召。”
苏浅雪微微一怔：“传召我？”
“嗯。”林凡解释道，“皇后娘娘素来体恤，此次大捷，不仅犒赏将士，对有功之人亦多有抚慰。你随军在玉门关救治伤员，功劳不小，虽无明旨封赏，但后宫有所表示也在情理之中。或许会召你入宫说说话，赏赐些东西。”
这倒不是林凡臆测，今日在武德司，他确实收到了宫内透来的风声。这既是皇后的恩典，某种程度上，也是皇帝和他的一种默契，通过后宫的方式，对苏浅雪的功劳给予一定程度的认可，算是抵消部分流言的负面影响。
苏浅雪闻言，并无多少欣喜，反而微微蹙眉。她性子喜静，不擅应酬，更别说面对母仪天下的皇后，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不必紧张。”林凡看出她的顾虑，“皇后娘娘为人宽和，你只需依礼行事即可。届时我会让府里有经验的嬷嬷陪你一同入宫，提点你礼仪规矩。”
“……好。”苏浅雪低声应下。她知道，这是无法推拒的，也是她必须面对的。既然选择了留在林凡身边，这些场合迟早都要经历。
雷豹在一旁听得咋舌，嘟囔道：“进宫啊……那可麻烦得紧，还是打架痛快。”
林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吃你的饭。”
……
又过了两日，果然如林凡所料，皇后懿旨抵达忠献侯府，宣苏浅雪次日入宫觐见。
整个侯府为此忙碌起来。王狗剩找来曾经在宫中伺候过的老嬷嬷，紧急为苏浅雪讲解宫廷礼仪、应对言辞。丫鬟们则为她准备入宫的服饰，既要符合规制，不能逾矩，又要显得端庄得体。
林凡下值回府时，苏浅雪还在嬷嬷的指导下练习行走、叩拜的仪态。她学得很认真，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林凡没有打扰，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灯火下的苏浅雪，身姿挺拔，举止优雅，那份沉静的气质，与宫廷要求的端庄竟有几分天然的契合。只是那份刻意维持的规范下，隐约可见她本性中的疏离与不愿被束缚。
他心中微微一动，生出几分怜惜。他知道，她并不喜欢这些。
待到嬷嬷告退，苏浅雪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膝盖和腰肢。
“还好吗？”林凡走上前，递过一杯温水。
苏浅雪接过，道了声谢，抿了一口，才道：“还好，只是有些……繁琐。”
“宫里的规矩是这样，应付过去便好。”林凡安慰道，“皇后问什么，你照实回答便是，关于医术、伤兵救治，是你所长，无需怯场。其他无关紧要的，含糊带过即可。”
他的话语简单，却切中要害，让苏浅雪安心不少。她抬头看着他，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总是锐利深邃的眼眸，此刻带着难得的温和。
“我……不会给你丢脸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担忧。
林凡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你苏浅雪站在哪里，都不会丢任何人的脸。”
这话说得平淡，却蕴含着极大的肯定。苏浅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悄然蔓延开来，冲淡了所有的不安与疲惫。
她低下头，掩饰着微微发热的脸颊，声音轻得像羽毛：“嗯，我知道了。”
次日清晨，苏浅雪换上精心准备的衣裙，在王狗剩和嬷嬷的陪同下，乘坐侯府的马车，向着那象征着天下权力顶点的皇城缓缓驶去。
林凡站在府门前，目送马车消失在街角，目光沉静。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觐见，更是苏浅雪正式进入京城权力阶层视野的开始。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份来自皇室的“恩典”，又会引来怎样的后续，尚未可知。
他转身回府，对等候在一旁的雷豹和王狗剩吩咐道：“加派人手，留意宫门动静。还有，让我们的人，盯紧赵王府和都察院那几个跳得最欢的御史。”
“是！”两人齐声应道。
京城的天空，看似晴朗，却总让人觉得有乌云在悄然汇聚。林凡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书房。他需要在那场可能到来的风暴前，做好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