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大捷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比林凡率领的凯旋队伍更早地飞回了京城。当那面沾染了烽火与血迹、却依旧猎猎飞扬的“忠献侯”旗帜，出现在京郊官道时，整个京城彻底沸腾了。
自发前来迎接的百姓挤满了道路两旁，箪食壶浆，欢呼声震天动地。花瓣、彩绸如同雨点般抛向队伍，孩子们追逐着高大的战马，眼中充满了对英雄的崇拜。这份发自内心的拥戴，远比任何冰冷的功勋簿更能温暖这些刚从尸山血海中归来的将士的心。
林凡端坐于马上，玄甲虽已清洗，却依旧带着洗不去的肃杀之气。他面容沉静，并未因这盛大的欢迎而有多少得色，只是偶尔向道路两旁的人群微微颔首示意。跟在他身侧的苏浅雪，依旧是一身素净衣裙，安静地承受着那些或好奇、或感激、或探究的目光。
雷豹则咧着大嘴，独眼放光，不时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回应着欢呼，享受着这份属于胜利者的荣光。王狗剩则警惕地注视着人群，确保着队伍核心的安全。
队伍没有在城外停留，径直穿过欢呼的人潮，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忠献侯府。
府门前，王狗剩早已带着全府仆役翘首以待，见到林凡等人安然归来，皆是激动不已，纷纷跪地相迎。
“恭迎侯爷凯旋！”
林凡下马，虚扶一下：“都起来吧，府中辛苦你们了。”
回到阔别数月、充斥着血腥与杀伐的战场，再踏入这安宁祥和的府邸，即便是林凡，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府中一草一木依旧，仿佛他们只是出门远行了一趟，而非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然而，朝堂的风波，并不会因为一场大胜而彻底平息，反而可能因为利益的重新分配而变得更加微妙。
凯旋献俘、太庙告捷等一系列盛大仪式之后，便是论功行赏。
太极殿上，慕容明论功行赏，对参战将士不吝封赏。李纲老将军加封太傅，赏赐无数；凉州都督及以下各级将领皆有擢升；阵亡将士抚恤优厚，恩泽家属。
轮到大功臣林凡时，气氛却显得有些微妙。
“忠献侯林凡，前破逆党于宫闱，后挽狂澜于边关，智勇双全，功勋卓着！”慕容朝阳的声音回荡在殿中，“然，侯爵之位已极，封无可封……”
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落在林凡身上：“朕，特赐尔丹书铁券，世袭罔替，见君不拜，剑履上殿。加封尔为太子少保，武德司都指挥使一职如旧，总揽京畿侦缉防卫！另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京郊皇庄两座！”
丹书铁券！剑履上殿！太子少保！
这几样赏赐，尤其是前两者，可谓恩宠到了极致！丹书铁券相当于免死金牌，剑履上殿更是人臣所能得到的最高礼遇之一！太子少保虽是虚衔，却代表着皇帝对未来储君辅臣的期许。
这份封赏，不可谓不重！
然而，林凡却敏锐地察觉到，皇帝在给予他无上荣耀和信任的同时，也隐隐划下了一道线——爵位已到顶，武德司的权力依旧在握，但更多的，是荣誉性的虚衔和物质赏赐。这是一种平衡，既是保护，也是告诫。
“臣，林凡，叩谢陛下天恩！必当竭尽驽钝，以报陛下！”林凡出列，恭敬行礼，脸上并无太多激动，只有一如既往的沉稳。
他知道，这份看似滔天的恩宠背后，是皇帝将他牢牢绑在战车上的决心，也是将他置于风口浪尖的无奈。
果然，封赏旨意颁布后，朝堂之上虽无人敢明着反对，但一些细微的变化已然发生。一些往日还算亲近的官员，目光中多了几分疏离和敬畏；而某些清流文官，则在私下议论，认为林凡赏赐过厚，有违朝廷制度，恐非国家之福。
这些风声，自然逃不过王狗剩的耳朵，也很快传到了林凡这里。
“侯爷，那帮酸儒，就是见不得别人好！”雷豹气得在书房里直转悠，“咱们在边关拼死拼活的时候，他们在哪儿？现在倒嚼起舌根子了！”
林凡坐在书案后，慢慢擦拭着那把伴随他出生入死的“斩岳”横刀，闻言头也不抬：“功高震主，古来有之。些许闲言碎语，何必在意。陛下心中有杆秤，我们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他看得明白，皇帝需要他这把刀来震慑内外，但也绝不会允许这把刀脱离掌控，或者过于锋利而伤及自身。如今的赏赐和地位，既是酬功，也是将他架起来，让他必须更加谨言慎行。
“侯爷，还有一事。”王狗剩低声道，“近日有些流言，似乎在针对苏先生……说她在军中抛头露面，与兵士接触过密，有损……清誉。”
林凡擦拭刀锋的手微微一顿，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战场之上，苏浅雪殚精竭虑，救死扶伤，不知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多少将士的性命，竟还有人以此攻讦？
“查清楚源头了吗？”林凡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还在查，似乎……与之前张启明案有些牵连的几家有关，可能是不甘心，想借题发挥。”王狗剩回道。
“知道了。”林凡放下手中布巾，将横刀归鞘，发出清脆的响声，“盯紧他们。若只是流言，不必理会。若有人敢伸手……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王狗剩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
夜色渐深，侯府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林凡处理完公务，信步走向苏浅雪居住的院落。院中飘散着淡淡的、熟悉的药香，让他紧绷的心神不由得放松了几分。
苏浅雪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就着廊下的灯火，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医书。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林凡，微微一笑，放下书卷：“忙完了？”
“嗯。”林凡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被灯光柔和了的侧脸，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起那些龌龊的流言。
苏浅雪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可是听到了些什么？”
林凡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一些无稽之谈，你不必放在心上。”
苏浅雪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带着些许自嘲的弧度：“我本就来历不明，能得陛下赦免，容身于此，已是侥幸。些许流言，伤不了我。”她顿了顿，看向林凡，目光清澈而平静，“只是，莫要因我之故，让你为难。”
她的坦然和理解，反而让林凡心中更觉歉疚和一股无名火起。他知道，那些流言针对的不仅仅是苏浅雪，更是冲着他林凡来的。
“没有人能让你为难。”林凡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救过我的命，救过无数将士的命，于国于民，你都有功。这侯府，就是你的家，只要我在一日，便无人能撼动你分毫。”
这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却比任何承诺都更显分量。
苏浅雪怔怔地看着他，灯火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映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坚决。她漂泊半生，历经坎坷，早已习惯了世态炎凉，却从未有人如此直接而强硬地告诉她——这里就是你的家，我护着你。
心中某处坚硬的外壳，似乎在悄然融化。她低下头，掩饰住微微发烫的脸颊和有些慌乱的心跳，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一时无话，院子里只剩下秋虫的鸣叫和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一种静谧而温馨的气氛在悄然流淌，冲淡了朝堂的诡谲和战场的血腥。
“北燕那边……”苏浅雪似乎想转移话题，也或许是真的关心，“听说他们的皇帝病重，国内大乱？”
林凡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了些许：“嗯，拓跋翰病危，几个皇子争得你死我活，慕容恪新败回去，威望大损，恐怕也会搅和进去。对我们而言，是好事，也是麻烦。”
“边境……能安宁一段时间了吧？”苏浅雪轻声问，带着期盼。
“至少三五年内，北燕无力南顾。”林凡肯定道，“但这段时间，我们也不能闲着。武德司接下来，恐怕要更忙了。”
不仅要盯着北燕的内乱，防止战火波及边境，更要利用这个机会，为大周谋取更长远的利益。这些，都是皇帝交给他的新任务。
苏浅雪看着他眉宇间重新凝聚的思索和锐利，知道那个杀伐决断的武德司都指挥使又回来了。她不再打扰，只是默默地将手边一杯温热的安神茶推到他面前。
林凡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两人都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分开。
他喝着茶，看着夜空中的疏星，心中一片宁静。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暗流涌动。但这片刻的安宁，身边人的理解与支持，便是他继续前行的最大动力。
侯府的灯火，温暖而坚定，在这偌大的京城中，仿佛一座永不陷落的孤岛。
而风暴，终将再次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