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随着大门的洞开,毫不客气地泼洒进了神策府略显昏暗的大厅。
逆光中,那个白衣身影显得格外挺拔。金色的长发在光晕中仿佛在发光,碧绿的眼眸含着温润的笑意,那口巨大的白色棺材在他身后投下一道沉重的阴影,与他那身优雅的行商装束形成了极其割裂的视觉冲击。
罗刹。
他的出现,象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已经处于表面张力极限的水杯。
“……”
没有任何人说话。
彦卿的手指已经在剑柄上扣得发白,少年的脊背弓起,象是一只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死死盯着这个不请自来的“行商”。
景元站在地图前,慢慢地转过身。他脸上的慵懒在这一刻荡然无存,那双总是半眯着的金色瞳孔,此刻完全睁开,流露出一种属于“神策将军”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哒、哒、哒。”
罗刹似乎对周围剑拔弩张的空气毫无察觉。他迈着那种特有的、富有韵律的步伐,不急不缓地走入大厅中央。
他甚至还非常有礼貌地对着两侧的人群——包括那个正用“我要吃了你”的眼神盯着他的瓦尔特——微微颔首致意。
最终,他在距离景元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罗刹先生。”
景元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没有起伏,却在大厅中激起了回响。
“神策府今日……似乎并没有向天舶司发出通关文牒。”
景元的目光扫过那口棺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神策府的门坎虽不高,但也并非谁都能随意跨越的。”
“阁下带着这般‘厚礼’不请自来……”
景元向前迈了一步,身上的甲胄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是想做客,还是想做主?”
宆缩在穹的背后,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他能感觉到身边的瓦尔特正在……
“杨叔……”穹小声地叫了一声,伸出手想要去拉瓦尔特的手臂,却发现瓦尔特的肌肉硬得象石头。
这就是……ptsd吗?
即使知道这是异世界的同位体,即使理智告诉他眼前的人不是那个毁了他一生的男人,但身体的本能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罗刹面对景元的质问,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裂痕。
“将军言重了。”
他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得象是在参加一场宫廷舞会。
“在下不过一介行商,哪敢在仙舟喧宾夺主。”
罗刹抬起头,那双碧绿的眸子清澈见底,仿佛真的毫无阴霾。
“只是眼下罗浮风雨飘摇,在下虽是外人,却也想为这满船生灵……尽一份绵薄之力。”
“呵。”
景元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不再维持那种客套的距离,而是开始在大厅中踱步。每一步,都象是在罗刹的心理防在线敲下一枚钉子。
“绵薄之力?”
景元一边走,一边书着手指,语气轻松得象是在报菜名,但内容却让人心惊肉跳。
“好大的阵仗啊。”
“先是军团进攻,太卜司大乱。”
“然后,本该隐于暗处的药王秘传,突然跳到了台前,甚至渗透进了丹鼎司。”
“现在,连‘绝灭大君’都亲自下场,在那边……”景元指了指地图上那个红色的光点,“……搭起了戏台。”
景元停下脚步,此时他已经绕到了罗刹的侧后方,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那口白色的棺材。
“一系列威胁接踵而来,环环相扣,让人眼花缭乱。差点……就成功转移了所有人的视线。”
景元猛地转身,目光死死锁定了罗刹的背影。
“让我们忘了那个……看来已经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个干扰穷观阵观测的人……”
“……究竟有何企图?”
“嗡——!”
随着话音落下,一把金色的阵刀凭空显现,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瞬间架在了罗刹的后颈之上!
刀锋距离罗刹的皮肤,只有毫厘之差。甚至能看到那锋锐的雷光激起了他几缕金发。
周围的云骑军——包括彦卿——在这一瞬间齐刷刷地拔出了武器。无数长枪短剑,瞬间构筑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杀阵,将罗刹团团围住。
“束手就擒。”
景元的声音从罗刹身后传来,不再有任何温度。
“我或许……会赏你个痛快。”
“……药师的孽物。”
这一刻,空气彻底凝固。
宆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罗刹……动了。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
他只是……缓缓地、从容地……
平举双手。
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在布道般的庄严感。
他慢慢地将双手平举,掌心向上。
“将军……”
罗刹开口了。
“……”
就在他举起双手的那一瞬间。
“咔嚓!”
一声脆响。
瓦尔特手中的手杖……差点被捏裂了。
“杨叔?!”三月七惊呼一声。
只见瓦尔特整个人猛地后退了一步,他的瞳孔剧烈震颤。
那个动作。
那个举起双手、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
太象了。
那一刻的恐惧、愤怒、无力感,跨越了宇宙和时间,化作实质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瓦尔特的心口。
他的身体在摇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杨叔!”
穹反应最快,他一把丢下棒球棍,冲过去用力扶住了瓦尔特摇摇欲坠的身体。
“杨叔!那是假的!那是罗刹!”
穹急得大喊,一边喊一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宆。
宆看着瓦尔特那副样子,心里也是一阵抽痛。
这就是……创伤。
哪怕是理之律者,也有无法愈合的伤口。
宆深吸一口气。他不能说话,但他能做点别的。
他伸出手,在那根羽毛笔——上,轻轻点了一下。
宆没有用它去“记录”。
他反其道而行之。
他拿着那根笔,回想着之前在太卜司的场景,对着瓦尔特的方向,轻轻地……做了一个“涂抹”的动作。
就象是用橡皮擦,轻轻擦去画纸上的污渍。
虽然这根笔现在还很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力量,但那种“遗忘”和“抚平”的概念,还是随着他的动作,化作一丝微凉的气息,飘向了瓦尔特。
“……呼。”
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同伴的体温起了作用。
瓦尔特那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扶着他的穹,又看了看远处那个举着手的罗刹。
“……抱歉。”
瓦尔特站直了身体,虽然脸色依然难看,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轻轻拍了拍穹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
然后,他重新看向罗刹,目光冷冽。
那边的罗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
他依旧举着双手,面对着景元的刀锋,语气平静得象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将军。”
罗刹看着景元。
“我的力量……来自“丰饶”,不假。”
他坦然承认了。
周围的云骑军瞬间握紧了兵器。
但罗刹的话锋,在这一刻,陡然一转。
“但……”
他单手抚胸,直视着景元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和你一样。”
“……都是‘药师’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