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漩涡吞噬他们的瞬间，林默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离心机。身体在旋转，意识在拉扯，时间和空间失去了意义。他紧紧抓着背上的杨明，感觉到小七的手一直握着自己的手臂——那是这个混沌中唯一的锚点。
然后，坠落停止了。
他们摔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不是水面，是某种金属或晶体材质。林默迅速检查杨明的情况——年轻医生已经昏迷，呼吸微弱但稳定。小七跪在旁边，手放在杨明胸口：“心跳很弱，体温还在下降。必须马上处理伤口。”
林默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直径约二十米，墙壁是半透明的深蓝色材质，能看到里面流动的、像星河一样的光点。没有门，没有窗，只有他们进来的那个光漩涡——但现在它已经缩小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悬浮在房间中央，缓慢旋转。
房间中央有一个平台，平台上躺着一个人。
不，不是人。是那个光形——但在实体化。它的轮廓逐渐清晰，变成了一个中年男性的样子，穿着旧时代的科考服，面容温和但眼神空洞。他坐起来，动作僵硬得像许久没上油的机器。
“欢迎来到记忆剥离室。我是测试监督者，编号k-7。”他的声音不再是直接在脑中响起，而是从嘴里发出，带着细微的电子合成音。
林默把小七护在身后：“我们需要医疗用品。我们的同伴重伤。”
k-7转头看向杨明，眼中有数据流闪过：“样本p-19，右胫骨开放性骨折，失血性休克早期，体温过低。医疗需求确认。”
他抬手，房间一侧的墙壁滑开，露出一个医疗舱。舱门自动打开，里面是各种林默从未见过的医疗设备。
“将他放入。系统会进行紧急处理。”
小七看向林默，眼神询问：可信吗？
“我们没有选择。”林默说。他和小七合力把杨明抬进医疗舱。舱门关闭，透明的舱盖下，机械臂开始工作：清理伤口、注射药物、甚至开始3d打印骨骼支架。
“治疗需要十五分钟。在此期间，我们进行第二项测试。”k-7说。
“测试内容？”林默问。
“记忆剥离。”k-7走到房间中央，地面上升起三个座椅，座椅连接着复杂的头盔和管线，“上一轮文明发现，个体的记忆决定了他们的选择模式。要预测一个文明的发展轨迹，需要了解其成员记忆的构成。”
小七脸色发白：“你们要读取我们的记忆？”
“不完全是读取。是提取并分析。”k-7的声音依然平静，“测试程序会随机选择你们三人中的一个，提取其最近五年的记忆，进行分析评估。被提取者不会失去记忆，但过程会有不适感。”
“不适感是指什么？”林默追问。
“疼痛、眩晕、短时意识混乱。严重情况下可能出现人格暂时性解离。但这些通常是可逆的。”k-7顿了顿，“当然，根据你们第一项测试的选择——集体拒绝牺牲——这次测试的强度将提高300。这意味着被选中者承受的风险相应增加。”
光球旋转加速，投射出三个悬浮的名字：林默、小七、杨明。名字
“等等。”林默说，“如果我们拒绝呢？”
“那么医疗程序将终止，样本p-19将在三分钟内死亡。同时，起源之巢入口将永久关闭。”k-7看向医疗舱里的杨明，“你们用集体拒绝换来了全员通过的机会，但代价是更高的风险。这是规则。”
小七握紧林默的手，他能感觉到她在颤抖——不是恐惧，是愤怒。
“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测试文明。”小七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折磨。你们在享受看人类痛苦的样子。”
k-7歪了歪头，这个人类化的动作在它身上显得格外诡异：“不。我们在收集数据。痛苦、恐惧、牺牲、爱——这些都是文明的组成部分。我们需要了解，当面临极端选择时，人类会如何反应。这关系到最终判断：是否值得将文明的未来交给你们。”
名字的闪烁停止了。
选中的是：杨明。
“不！”小七喊道，“他已经重伤了！不能再承受——”
“程序已锁定。”k-7说，“如果你们干扰，医疗程序将立刻终止。”
医疗舱的盖子打开了。杨明被机械臂轻柔地托起，移到其中一个座椅上。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但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眼皮颤动。
头盔自动扣上他的头，管线连接。屏幕上开始显示数据：脑波频率、神经活动、记忆区域激活图
“记忆提取开始。倒计时：三分钟。”
林默冲向控制台，但被一道无形的能量屏障弹开。他试图调动共生体的力量，但发现能力在这里被压制了——就像有一只手按住了他意识中的某个开关。
“林默”小七拉住他，眼泪流下来，“我们我们只能看着。”
他们站在屏障外，看着杨明在座椅上开始抽搐。年轻医生的脸扭曲着，嘴巴张开，发出无声的嘶喊。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记忆图像开始闪现——
医学院的教室，第一次拿起手术刀。
病毒爆发那天，医院走廊里挤满的伤员。
第一次在聚居地做手术，手在颤抖。
林默教他缝合技巧，说“慢慢来”。
深夜值班，看着星空想家。
冰原上，看着老郑冻成冰雕的尸体。
计算食物配给时，别人怨恨的眼神。
决定报名参加远征队前夜的失眠。
电梯坠落时的失重感。
水冰冷刺骨。
“我留下。”
“我想证明不计算的选择。”
图像碎片化、扭曲、重组。有些记忆被放大，有些被压缩。杨明的抽搐越来越剧烈，嘴角开始渗出白沫。
“警告：样本p-19神经负荷超标。是否继续？”系统提示。
k-7没有任何犹豫：“继续。测试必须完整。”
“停下！”林默怒吼，“你会杀了他！”。在接受范围内。”
屏幕上，杨明的记忆开始出现空白——不是被提取，是在崩溃。他的意识在抵抗这种暴力入侵，但抵抗本身造成了更大的损伤。
小七闭上眼睛，手放在屏障上。她在感知——不是感知杨明，是感知这个设施，感知k-7。几秒后，她睁开眼睛，眼神里是震惊和理解。
“它不是机器。”小七轻声说，“它是上一个被测试者。”
林默看向她。
“它的记忆被剥离过，但失败了。它变成了现在这样——半人半程序，永远困在测试者的角色里。”小七的声音在颤抖，“它在重复自己经历过的事，因为它不知道别的。”
“时间到。提取完成。”k-7宣布。
头盔抬起，管线断开。杨明瘫在座椅上，呼吸急促，眼睛睁着但没有任何焦点。他的瞳孔放大，映着房间顶部的光点，却什么也没看见。
医疗机械臂将他移回医疗舱，继续治疗。
“分析结果：样本p-19的记忆结构显示出典型的战后创伤综合症特征，伴随高度的责任焦虑和理性防御机制。”k-7调出数据图表，“有趣的是，在最后的选择时刻——自愿留下牺牲时——他的理性计算系统短暂关闭，让位于情感驱动行为。这在我们对纯人类的观察中罕见。”
它转向林默和小七：“你们想知道为什么选择他吗？”
不等回答，它继续说：“因为他代表了文明中最脆弱的环节：普通人，没有特殊能力，依赖理性和知识生存。当这样的人在绝境中做出非理性选择时，说明文明的情感纽带已经超越了实用逻辑。这是希望的迹象。”
“所以你们折磨他，就为了证明这个？”林默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证明？不。观察。”k-7说，“现在，根据测试结果，你们将获得一项奖励：关于病毒的真相碎片。”
房间的墙壁变成了屏幕，开始播放影像：
一个实验室，比之前看到的更大、更先进。研究人员在忙碌，但气氛紧张。中央的实验台上，那个发光的病毒样本被分成两半——一半是原本的金色，一半变成了暗红色。
“分离出来了！”一个研究员喊道，“良性共生变异株和恶性毁灭变异株！”
画面快进：争论，会议，投票。最终决定：销毁恶性株，保留并研究良性株。
但下一个画面：一个穿着高级制服的人偷偷进入实验室，取走了装恶性株的容器。
字幕：“安全主管周天启（周云曾祖父），窃取恶性病毒样本，意图用作生物武器。”
画面切换：运输途中，容器破裂。病毒泄漏。
再切换：世界开始崩溃。
最后的画面：周天启跪在废墟中，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是反对病毒计划的科学家联名信，第一个签名就是他自己。他哭了，然后举枪自尽。
影像结束。
房间恢复原状。
林默站在那里，消化着刚才看到的。周云家族的历史比想象的更复杂——不是简单的“反对者”或“推行者”，而是背叛与悔恨交织的悲剧。
“周云知道这些吗？”他问。
“不确定。但根据行为模式分析，他可能只继承了部分资料，并进行了对自己有利的解读。”k-7说，“这也是守望者系统出问题的原因之一——设计者中，也有像周天启这样的人。他们留下了后门，埋下了矛盾的种子。”
医疗舱发出提示音。治疗完成。
杨明被移出来，放在地面上。他醒了，但眼神依然空洞。小七立刻跪在他身边：“杨明？能听到我说话吗？”
杨明眨了眨眼，视线缓慢聚焦。他看着小七，看了很久，然后轻声问：“你是谁？”
小七的心沉了下去。
“我是小七。她是林默。我们在起源之巢，你刚经历了——”
“记忆测试。”杨明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知道。我记得。”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但感觉很奇怪。像有人把我的脑子拿出来翻了一遍，又放回去，但没放对位置。”
他尝试站起来，但右腿一软，差点摔倒。林默扶住他——腿上的伤口已经愈合，3d打印的骨骼支架包裹着小腿，外面是一层透明的生物凝胶。
“能走吗？”林默问。
杨明试着走了几步，动作僵硬，但能走：“可以。但记忆”他皱眉，“有些事模糊了。我妈妈长什么样我想不起来了。”
小七握住他的手：“我们会帮你记住。”
k-7看着这一切，数据流在眼中闪烁：“样本p-19出现预期中的记忆紊乱，但人格核心保持完整。测试评估：通过。”
它走向房间另一侧，墙壁滑开，露出后面的通道：“下一个测试房间在前方。这次，你们可以一起通过。”
林默扶起杨明，三人走向通道。经过k-7身边时，林默停顿了一下：“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我是守望者之眼的一部分，永远在这里。”k-7说，“但也许等你们通过所有测试，重启了系统，我可以休息。”
它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类似“渴望”的情绪。
通道很长，逐渐向上倾斜。走了大概一百米后，他们听到了声音——不是机械声，是人类的声音。
“有人！”小七加快脚步。
通道尽头是一个更大的空间，看起来像控制中心。而站在控制台前的，是秦风、张猛，还有陈慧和周小雨？
“你们怎么——”林默愣住了。
秦风转过身，独臂上缠着新的绷带，脸色疲惫但眼神锐利：“说来话长。深渊守卫，攀爬，张猛掉进另一个入口，我引开守卫后从水下通道游进来”他顿了顿，“陈慧和小雨是跟着我们下来的，她们说不能在上面等死。”
陈慧抱住杨明，眼泪掉下来：“你没事太好了”
周小雨已经开始画画了——她画下这个控制中心，画下每个人的脸，画下重聚的场景。
但林默注意到，秦风的眼神深处有某种沉重的东西。
“其他人呢？”他问。
秦风沉默了几秒：“在上面。赵海、苏婉、塔克、阿雅、陈星。我们下来前说好，如果七十二小时没消息，他们就返回聚居地。”
“所以我们现在有”林默数了数，“八个人。在这个不知道还有多少测试的地方。”
控制中心的屏幕突然全部亮起。一个声音响起——不是k-7的声音，是更古老、更威严的声音：
“守望者之眼最终测试，现在开始。”
“测试内容：文明重启模拟。”
“你们八人，将扮演一个新文明的决策层。系统会模拟各种危机：资源短缺、内部冲突、外部威胁、道德困境你们的选择将决定模拟文明的命运。”
“通过标准：文明持续发展超过一百模拟年，且不触发大规模灭绝事件。”
“注意：这不是游戏。你们在模拟中的选择，将直接影响现实——包括你们能否活着离开，以及守望者系统对人类的最终判决。”
屏幕分裂成八个区域，每个区域显示一个人的基本信息和控制权限。
林默的控制台上，显示着他的角色：“领袖”。
秦风：“防卫主管”。
小七：“情感协调员”。
杨明：“医疗主管”。
张猛：“资源采集主管”。
陈慧：“民生主管”。
周小雨：“记录与教育主管”。
而第八个人
林默看向那个空着的控制台，上面显示：“科技主管”。但没有人站在那里。
“需要八个人全部就位才能开始。”那个古老的声音说。
就在这时，通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人影蹒跚地走进控制中心。他穿着破烂的科考服，头发花白，脸上有冻伤和沧桑的痕迹。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看来我赶上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这个人，是他们在冰渊哨站里见过的，那个应该在一百二十七年前就死去的——
卡拉。
机械与血肉的共生体。
上一轮文明的最后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