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淹到林默的腰部。应急灯在头顶闪烁，把扭曲的电梯舱内壁照得忽明忽暗。杨明躺在倾斜的地板上，右腿被一根断裂的金属梁压住，血水混着海水在身下蔓延。
“止血带不够紧。”林默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异常清晰。他撕开杨明的裤腿，看到伤口——胫骨刺穿皮肤，白森森的骨茬暴露在外，周围的组织已经发紫。失血速度在减缓，不是因为止住了，是因为快流干了。
杨明脸色惨白如纸，但意识清醒。他看着林默处理伤口，居然还能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开放性骨折课本上说死亡率30在野外环境下接近80”
“闭嘴。”林默从医疗包里翻出最后一点凝血粉，洒在伤口上。粉末迅速被血水冲走，他不得不直接用手按压，“别说话，保存体力。”
小七从另一侧爬过来。她额头有擦伤，但行动无碍。“外面的水还在涨，我们必须出去。”
林默看向舱壁上的裂缝——海水正从那里涌进来，速度不快，但持续。水位已经从小腿上升到膝盖。他计算着：最多二十分钟，这个舱就会完全灌满。
“先把他弄出来。”林默抓住那根金属梁，用力——纹丝不动。梁的另一端卡在变形的舱壁里，靠人力不可能移动。
小七闭上眼睛，手放在金属上。几秒后，她睁开眼睛：“结构应力点在这里，还有这里。如果能同时施加压力”
她指的是两个特定的位置。林默明白了，他调动共生体的力量——不是蛮力，是精准的、针对材料薄弱点的施力。手指按在小七指出的位置，肌肉绷紧。
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然后，那根梁松动了一毫米。
“再来！”小七也加入，她的力气不如林默，但她能感知到材料的“疲劳点”，指导林默调整施力方向。
第二次尝试，金属弯曲。第三次，梁被抬起足够的高度。
林默迅速把杨明拖出来，年轻医生疼得闷哼一声，几乎晕过去。
“你还能走吗？”林默问。
杨明咬紧牙关：“我试试。”
他们在倾斜的舱内移动，向裂缝处前进。海水已经淹到胸口，呼吸变得困难。林默第一个钻出裂缝，外面是冰冷的、黑暗的海水。他转身，把小七拉出来，然后是杨明——搬运重伤者花了很大力气。
三人浮出水面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的水下洞穴里。洞穴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穹顶很高，覆盖着发光的白色结晶——那才是真正的光源，柔和得像月光。水是清澈的，能看到水下十几米的景象：沉没的机械残骸、奇特的深海植物，还有那些游动的发光生物。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洞穴尽头的岩壁，上面刻着那行字：
“起源之巢入口：前方500米”
“警告：守望者之眼已激活”
“测试即将开始”
字迹人类，站在世界尽头的冰冷海水中。
“测试在哪里？”小七环顾四周。
仿佛回应她的问题，岩壁上的字迹开始发光。不是反射光，是字迹本身在发光，白色的光越来越亮，然后从岩壁上“流”下来，像液体一样在水面上蔓延，最终在他们面前凝聚成一个人形。
不，不是人形。只是一个光的轮廓，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有大致的人类形态。它悬浮在水面之上，发出温和但非人的声音：
“样本tl-791，样本x-07，样本p-19。欢迎来到守望者之眼第一测试场。”
声音直接在他们的意识中响起，没有方向，没有回声。
“你要测试什么？”林默问。
“测试文明的核心：选择与牺牲。”光形说，“第一个问题很简单——你们当中，只有两个人能通过这扇门进入起源之巢。第三个人必须留下。谁留下？”
它的话音刚落，岩壁上出现了一扇门——一扇光滑的、没有任何把手的金属门，门上有一个显示屏，显示着三个名字：林默、小七、杨明。
“如果我们不选呢？”小七问。
“那么测试终止，起源之巢将永远关闭。而你们”光形顿了顿，“将永远留在这里。海水会在六小时后完全淹没这个洞穴，氧气会在八小时后耗尽。”
杨明靠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喘息着：“所以我们必须选一个人去死。”
“或者选一个人留下。”光形纠正，“留下不一定会死——如果留下的人能在水位完全上涨前找到其他出路的话。但概率很低。”
它悬浮在那里，等待。没有催促，没有威胁，只是平静地等待一个决定。
林默看向杨明。年轻医生右腿的伤口又在渗血，脸色苍白得像鬼。如果留下，他活不过一小时。
他看向小七。小七也看着他，眼神复杂。她知道林默在想什么——如果必须选，应该选最有希望活下来的人通过。而杨明是重伤员，留下几乎等于死亡。
“我留下。”杨明突然说。
“不行。”林默和小七几乎同时开口。
“为什么不行？”杨明笑了，那笑容虚弱但清醒，“我是医生，我算得清概率。我右腿开放性骨折，失血超过800毫升，在这种环境下继续前进，存活率不到10。而你们——”他看着林默和小七，“林医生是钥匙携带者，没有你谁也进不去起源之巢。小七是调和者，测试可能需要她的能力。我我只是个普通人医生，还是重伤的。”
他说得很理性，像在分析病例。
“但如果你留下，你一定会死。”小七说。
“但如果我继续跟你们走，我们三个可能都会死。”杨明说，“资源有限，你们要照顾我，要减慢速度，要分心。在这种环境下，一个重伤员就是团队的负担——这也是你教我的，林医生。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做最理性的选择。”
林默沉默了。杨明说得对。从纯粹的逻辑角度看，留下杨明是最优解。牺牲一个人，保住两个人，保住进入起源之巢、找到关闭病毒方法的可能性。
但
“这不是数学题。”小七轻声说，“人是不能计算的。”
“时间有限。”光形提醒，“你们有三分钟决定。三分钟后，如果无法达成共识，测试将自动判定失败。”
倒计时在岩壁上显示：2:59，2:58
“如果”林默突然问，“如果我们强行带他通过呢？三个人都进去？”
“门只能识别两个生命体征。”光形回答，“这是物理限制，不是规则限制。如果强行带第三人，门不会开启。”
所以必须选。
杨明开始向门的方向移动——不是走，是爬。他拖着受伤的腿，在冰冷的海水里一点一点挪动。血在他身后拖出一道淡红色的轨迹。
“杨明！”小七想追过去，但被林默拉住。
“让他说完。”林默的声音很轻。
杨明爬到门前，靠着门坐下，喘息着。他抬起头，看着林默和小七：“林医生，小七姐我加入远征队的时候，其实很害怕。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不想错过历史。我想，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能告诉后来者，我曾经站在世界改变的地方。”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但这一路走来，我看到了太多老郑、李红、王雷他们死了，我还活着。不是因为我更强，只是运气好。现在运气用完了，该轮到我了。”
“你不欠任何人。”小七说。
“但我想做正确的事。”杨明笑了，眼泪流下来，“而且我想证明，理性之外，还有别的东西。我想证明，一个普通人，一个只会算数字的医生，也能做出不计算的选择。”
倒计时：1:30，1:29
林默走到杨明面前，蹲下身。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医生，想起他第一次走进医疗中心时的样子——紧张，但眼睛里有光。想起他在配给问题上据理力争时的固执。想起他在冰渊哨站里检查设备时的专注。
“你是个好医生。”林默说。
“谢谢。”杨明说，“现在，走吧。别让我的选择白费。”
林默站起身，但没有走向门。他转向光形：“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
“如果我们选择不通过门，如果我们三个人都留在这里，一起死——测试会怎么判定？”
光形似乎愣了一下——如果它有情绪的话。“那将视为拒绝测试。起源之巢关闭，你们死亡。”
“但那样的话，我们就用行动回答了你的问题。”林默说，“我们选择了不牺牲任何人，即使代价是全体死亡。这不也是一种答案吗？”
“这不符合逻辑。”光形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最优解是牺牲一个保存两个，保存希望。全体死亡没有意义。”
“但人类不是逻辑。”小七加入进来，她走到林默身边，握住他的手，“我们有感情，有羁绊，有不理性的执着。守望者之眼要测试的不就是这个吗？文明的本质是什么？”
倒计时：00:45，00:44
光形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默以为它死机了。
然后它说：
“有趣。你们提出了第三种选项：集体拒绝。这在历史测试记录中从未出现过。”
“通常，测试者会陷入争吵、互相指责，或者‘高尚’地争相牺牲。但集体拒绝”
倒计时停在00:30，不再减少。
“我需要咨询更高层级的判断。请稍等。”
光形开始闪烁，像在传输数据。洞穴陷入寂静，只有海水缓慢上涨的汩汩声。
杨明靠在门上，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小七走过去，检查他的伤口——血暂时止住了，但体温在下降。她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他身上。
“愚蠢。”杨明喃喃道，“三个人一起死太蠢了”
“但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小七说，“不是你的，不是林默的，不是我的。是我们的。”
林默看着那扇门，看着门上三个名字。他想起了记忆归档节点的选择，想起了那些自愿交出记忆的人。想起了聚居地里那些送别他们的人。
文明是什么？
也许就是一次又一次，在绝境中，选择不放弃任何人。
即使那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即使那看起来愚蠢。
光形重新稳定下来。
“裁决结果：允许特殊通过。”
门上的显示屏变化，三个名字
“理由：集体拒绝牺牲的行为，展现了文明在绝境中仍保持的团结与伦理坚持。这符合‘守望者之眼’的深层设计意图：筛选出不会轻易抛弃同类的文明。”
“但代价依然存在。”光形补充，“门会为你们三人开启，但进入后，测试难度将提高300。你们的选择增加了所有人的风险。”
“现在，最后一次确认：你们是否接受这个条件？三个人通过，但面对三倍的考验？”
林默看向小七，小七点头。他看向杨明，杨明已经半昏迷，但手指微微动了动——那是同意的信号。
“接受。”林默说。
门无声滑开。门后不是通道，是一个发光的漩涡——像水面上的旋涡，但由光组成。
“进入吧。记住：你们已经通过了第一问，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林默背起杨明，小七在旁边扶着，三人走向那光的漩涡。
在踏入的瞬间，林默回头看了一眼洞穴。海水已经淹到他刚才站立的位置，那些发光生物在黑暗中游动，像送别的眼睛。
然后，光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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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洞穴上方，隧道尽头的冰洞里，秦风正面临自己的抉择。
“通讯恢复了！”赵海喊道，“但只有杂音等等，有声音！”
对讲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这里是林默我们通过了第一测试进入起源之巢”
然后通讯再次中断。
但足够了。他们还活着。
“准备下去接应。”秦风说。
“怎么下？”张猛指着那个深不见底的海沟，“电梯坠毁了，我们没有其他设备。”
“攀爬。”秦风说，“用绳索，一点一点下去。”
“太危险了！”苏婉反对，“垂直高度一千二百米，而且
“所以更需要下去。”秦风打断她，“如果他们受伤了，如果门后是更危险的地方他们需要支援。”
他看向剩下的人：张猛、陈星、赵海、苏婉、塔克、阿雅、周小雨、陈慧。十一人，除了苏婉和小雨，都有战斗或生存经验。
“我、张猛、陈星下去。赵海，你负责上面的通讯和设备。其他人做好最坏准备。”
“最坏准备是什么？”周小雨问。
秦风沉默了几秒：“如果我们七十二小时内没有回来，也没有新的通讯你们就返回。带上所有能带的物资，回聚居地。告诉所有人我们尽力了。”
陈慧抓住他的手臂：“秦风，你——”
“我是队长。”秦风说，独臂拍了拍她的手，“这是我的责任。”
他们开始准备绳索。专业登山绳只剩三百米，不够长。赵海把其他车辆的牵引绳也拆下来，连接在一起，勉强凑够长度。
锚点打在冰洞最坚固的岩壁上，张猛第一个下去。他下降的速度很慢，因为要一边下降一边检查岩壁的稳定性。对讲机里传来他的声音：“岩壁有冰，很滑有地方可以落脚继续下降”
秦风第二个下去。独臂让攀爬变得异常困难，他只能用嘴咬住对讲机，靠双腿和一只手支撑。下降到五百米时，他看到了那个水下洞穴的入口——电梯坠毁的地方，水面上露出一截扭曲的金属。
“看到他们了！”张猛在对讲机里喊，“洞穴里有光等等，那是什么？”
几乎同时，水面炸开。
不是爆炸，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水下冲出来。那东西的形态难以描述——像是无数发光生物的集合体，又像是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海怪，身体里能看到流动的光点和更小的生物。
它没有攻击，只是悬浮在水面上方，用无数个发光的“眼睛”看着下降中的秦风和张猛。
“那是什么鬼东西？！”陈星在上面喊。
塔克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带着恐惧：“深渊守卫笔记里提到过。守护起源之巢入口的生物。它们通常沉睡，但如果有未经许可的接近”
“我们算未经许可吗？”张猛问。
“你们没有通过测试。”塔克说，“只有通过测试的人才能安全通过。”
话音未落，那个海怪动了。
不是冲向张猛和秦风，而是伸出无数条触手——不是肉质的触手，是光的触手，像鞭子一样抽向岩壁。
目标不是人，是绳索。
啪！啪！啪！
连接张猛的绳索被切断。他惊呼一声，向下坠落——
“张猛！”秦风嘶吼。
但已经晚了。张猛掉进漩涡，消失不见。
接着，触手转向秦风的绳索。
秦风做出了选择。
他拔出刀，不是砍向触手，而是砍向自己的绳索。绳索断裂，他开始坠落——但在坠落中，他调整姿势，不是掉向漩涡，是掉向那个海怪。
“秦风！你疯了！”对讲机里传来苏婉的尖叫。
“引开它！”秦风吼道，在空中拔出枪，“你们有机会下去！”
他对着海怪开枪。子弹穿过那半透明的身体，没有造成伤害，但成功吸引了注意力。海怪转向他，无数触手卷来。
秦风掉进水里，立刻被触手缠住。他没有挣扎，只是对着对讲机喊出最后一句话：
“告诉林默别停下”
然后对讲机进水，通讯中断。
水面上，海怪拖着秦风沉入水下，消失不见。
岩壁上，陈星、赵海、苏婉和其他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而在光的漩涡里，林默、小七和杨明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们正站在起源之巢的内部，面对第二个测试。
守望者之眼，才刚刚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