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入口像巨兽张开的口。
林默站在洞边，手电光柱照进去，被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洞壁是光滑的冰层，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像霜又不是霜的蓝色结晶，那些微弱的蓝光就从结晶深处透出来，每隔十米左右一个，形成一条向深处延伸的光带。
“温度零下三十五度，比外面高十几度。”苏婉看着数据板，“有微弱的气流——隧道另一端应该是通的。”
“空气成分？”林默问。
“氧气含量正常，没有检测到有毒气体。但有微量的某种生物标记物。不是人类，也不是已知变异体。”苏婉皱眉，“像是某种代谢产物。”
秦风指挥车队围成防御阵型，车头朝外，发动机不熄火。“张猛、陈星，你们跟我先进去探一百米。其他人待命，保持通讯。”
三人打头阵，战术手电的光束在隧道里晃动。脚步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被冰壁放大、扭曲，听起来像有很多人在走动。林默通过无线电听着他们的实时汇报：
“洞壁光滑，人工开凿痕迹明显地上有轨道残骸，像是运输系统”
“注意两侧，可能有分支”
“前方五十米处有障碍物，等等——是车辆！旧时代的运输车！”
林默和小七交换了一个眼神。车队跟了上去。
隧道内部比想象中宽敞，足以容纳两辆车并行。高度超过五米，顶部是拱形，同样覆盖着发光结晶。那些蓝光并不明亮，但足以让人看清周围环境——一种诡异的、非自然的照明。
秦风说的那辆运输车停在隧道中央，锈蚀严重，但基本结构完整。车厢门开着，里面空无一物。
“检查车牌。”林默说。
赵海擦去驾驶室门上的冰霜，露出模糊的字迹：“南极科考第七运输队编号et-7。日期”
“病毒爆发三年后，还有人试图来南极。”苏婉轻声说，“为什么？”
小七走到车厢边，手放在冰冷的金属上，闭上眼睛。几秒后，她猛地抽回手，脸色苍白。
“怎么了？”
“情绪残留很强烈。”她喘息着，“绝望，但还有希望。他们相信南极有解药，有拯救世界的方法。但是”她顿了顿，“他们没走到。死在路上了。”
“尸体呢？”张猛用手电照向车厢深处。
“不在这里。”小七摇头，“但我知道他们最后的感觉是冷。刺骨的冷，还有被抛弃的感觉。”
隧道陷入短暂的沉默。每个人都在想同一件事：我们会不会也这样？
“继续前进。”林默打破沉默，“但提高警惕。如果有尸体消失，说明这里有东西移动它们。”
车队缓缓驶过那辆废弃运输车。越往深处走，隧道里的遗迹越多：更多的废弃车辆，散落的设备箱，甚至有一节脱轨的轨道车，车厢里还装着密封的物资箱。
“要打开看看吗？”老郑问。
“小心。”秦风示意张猛掩护。
箱子用旧时代的密码锁锁着，但一百多年的冰封让金属变脆。老郑用撬棍轻松撬开。里面是整齐排列的金属罐，标签已经模糊，但苏婉检测后判断：“是营养剂和医疗用品。保存完好，低温起了保护作用。”
“能用的拿走。”林默说，“补充我们的储备。”
他们清理了三个箱子，获得了三十罐高能量营养膏、二十包无菌敷料、还有一些抗生素——虽然过期了几十年，但在绝境中可能还有用。
继续深入。隧道开始缓慢下降，坡度不大，但能感觉到海拔在降低。温度继续回升，达到零下三十度。这对人类来说依然是致命的，但至少防寒服能多撑一会儿。
行驶了大约五公里后，隧道出现了第一个分支。
左侧的通道更宽，洞壁上的蓝光更密集；右侧的通道狭窄，光线暗淡，而且有明显的拖拽痕迹。冰面上有长长的划痕，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拖进去。
“走哪边？”秦风问。
塔克检查地图：“地图上只标注了主隧道。分支可能是后来形成的，或者是沉睡者挖的。”
“左侧。”林默决定，“我们的目标是快速通过，不是探索。”
车队驶入左侧通道。这里更宽敞，但气氛更诡异——洞壁上开始出现壁画。
不是颜料画的，是冰层里的结晶自然形成的图案。那些蓝色结晶在冰中排列成复杂的几何图形，偶尔会形成类似人形或生物形态的轮廓。
周小雨忍不住举起素描本，但被陈慧轻轻按住：“先别画。这些东西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小七的脸色越来越差，她的手紧紧抓着林默的手臂：“它们在变化。不是真的在动，是感知里的变化。这些图案在回应我们的情绪。”
仿佛为了证实她的话，前方洞壁上的一片结晶图案突然明亮起来——那是一组复杂的光点，排列成类似人脑的图形。当林默的目光落在上面时，光点开始闪烁，像在传递某种信息。
“是上一轮文明的记录方式。”苏婉恍然大悟，“他们用结晶存储信息，用特定的能量频率激活。林默，你试试用共生体的能量”
林默伸出手，掌心的符号开始发光。几乎同时，那片结晶爆发出强烈的蓝光，光线在空中交织，形成全息投影——
一个实验室场景。穿着防护服的研究人员正在忙碌，中央的实验台上，一个透明的容器里悬浮着发光的微生物。那就是最初的病毒样本。
画面切换：会议室里，激烈的争论。一些人挥手反对，一些人坚持推进。字幕自动翻译：“文明加速器计划，投票结果：通过。”
再切换：病毒释放后的世界。城市变成废墟，幸存者挣扎求生，一部分人开始变异
画面突然扭曲，变成一片雪花般的噪点。然后一个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不是语言，是情感的投射：
“错误。巨大错误。我们以为可以控制进化，但我们只释放了毁灭。”
“守望者之眼不是为了筛选继承者，是为了防止错误重演。”
“但守望者本身也出了问题。”
画面彻底消失。结晶暗淡下去，恢复成普通的发光图案。
隧道里死一般寂静。
“守望者出了问题？”秦风打破沉默，“什么意思？”
“意思是，南极的测试可能已经扭曲了。”小七的声音在颤抖，“不只是考验，可能是惩罚。或者处决。”
这个可能性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还要继续吗？”张猛问，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那些暗淡的结晶，回忆刚才看到的画面。那些研究人员最后的眼神——不是疯狂，是悔恨。深深的、绝望的悔恨。
“继续。”他最终说，“如果守望者真的出了问题，那更需要有人去纠正。否则，后来者永远无法通过测试，文明永远无法重启。”
车队继续前进。但气氛完全变了。之前是面对未知的警惕，现在是面对已知恐怖的沉重。
又行驶了三公里，隧道开始出现明显的损坏——洞壁有裂缝，地面有塌陷，一些路段需要下车清理落石才能通过。显然，这条隧道已经一百多年没有维护了。
“前面有光！”坐在头车副驾驶的阿雅突然说。
不是蓝光，是自然光。微弱，但确实是日光。
车队加速。隧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冰洞，洞顶有裂缝，阳光从那里透进来，在洞内形成一道道光柱。冰洞中央，有一个让所有人都停住呼吸的景象——
一座冰封的城市。
不，不是城市，是一个设施。规模不大，但结构完整：几栋低矮的建筑，连接着管道和通道，中央有一座高塔，塔顶有一个巨大的、水晶般的球体。整个设施都被厚厚的冰层覆盖，像琥珀里的昆虫。
“南极前哨站。”苏婉轻声说，“应该是上一轮文明在南极路上的最后一个补给站。”
设施周围，散落着更多尸体。
这次不是一具两具，而是几十具。他们保持着各种姿势：有的蜷缩在墙角，有的趴在控制台前，有的互相拥抱。所有人都被冻结在死亡的那一刻，冰层让他们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没有明显外伤。”杨明检查最近的一具尸体，“可能是低温，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小七走向那具互相拥抱的尸体——一个成年女性和一个孩子。她的手放在冰上，闭上眼睛。
“不是冻死的。”她睁开眼睛，眼泪无声滑落，“是氧气耗尽。他们躲在这里，等待救援，但救援没来。最后母亲让孩子先睡，然后抱着他，一起”
她说不出话了。
林默走到中央控制塔。塔门半开着，里面有一个控制台，屏幕竟然还亮着——微弱的、闪烁的光芒，显示着一行字：
“消息：所有前哨站，这里是南极总部。病毒变异超出预期，守望者系统出现异常。重复，守望者系统出现异常。不要靠近南极，重复，不要靠近——”
通讯在这里中断。
控制台旁边，排列着十七个休眠舱。透过冰层能看到里面的人影，和冰渊哨站里那些实验体不同，这些是普通人，穿着科考服，面容平静。
“要唤醒吗？”赵海问。
林默看着那些休眠舱。一百多年的等待。如果唤醒他们，会怎样？告诉他们世界已经毁灭，他们等待的救援永远不会来？
“不。”他最终说，“让他们继续睡吧。至少梦里还有希望。”
他们在设施里搜索有用的物资。仓库里有一些还能用的设备：环境防护服、地质勘探工具、甚至有几台还能启动的发电机。最重要的是——地图。
不是兽皮地图，是电子地图，存储在控制台的数据核心里。苏婉花了两个小时破解加密，终于调出了完整的南极地形图。
“比雷震的地图详细十倍。”她声音激动，“看这里——‘起源之巢’的真正入口不在大陆中心，在冰盖边缘的一个海沟里。而且有多个入口，其中一个就在这附近。”
她放大图像，指向设施后方的一个通道：“这条通道连接着一个水下电梯，直通海沟底部。但需要电力启动，而且”她顿了顿，“需要两个钥匙同时验证。一个共生体，一个完全普通人。”
所有人都看向林默和杨明。
杨明是队伍里唯一的完全普通人——陈慧接受了轻度共生改造，已经不算“完全”了。
“电梯还能用吗？”林默问。
“控制系统有备用电源，理论上可以。”苏婉检查数据，“但一百多年了，谁也不知道。”
“试试。”林默说，“从冰面走要绕行至少五百公里，我们的燃料不够了。”
通道在设施最深处，一扇厚重的防爆门后面。门上有两个手印凹陷，旁边有标识：左边是共生体验证，右边是纯人类基因验证。
林默和杨明对视一眼，同时将手按上去。
门内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沉重，缓慢，像沉睡的巨兽被唤醒。门缝里透出蒸汽——不是热的，是极寒空气遇到稍暖空气形成的冰雾。
门开了。
后面是一条向下的斜坡，同样有蓝光照明。斜坡尽头是一个圆形平台，平台中央是一个圆柱形的电梯舱，舱门紧闭。
电梯控制面板亮着，显示着简单的选项：上行（已锁定），下行。
“准备好吗？”林默问杨明。
年轻医生深吸一口气：“我一直在准备。”
其他人留在平台上，只有林默、小七、杨明三人进入电梯。舱门关闭，显示屏开始倒计时：
“深度：1200米”
“预计时间：3分钟”
“警告：外部压力极大，请勿在运行中开启舱门”
电梯开始下降。轻微的失重感，然后是持续的下行。舱壁是透明的，能看到外面的景象——起初是冰层，然后是岩石，最后是海水。
他们正在进入冰盖下的海洋。
“看。”小七指着外面。
幽暗的海水中，有东西在游动。不是鱼，是某种发光的生物，形态难以描述，像水母又像章鱼，身体半透明，内部有蓝色的光点流动。
“深海变异体。”杨明轻声说，“病毒不仅影响了陆地生物。”
那些生物被电梯的灯光吸引，靠近过来，用触手轻轻触碰舱壁。它们没有攻击意图，只是好奇。小七闭上眼睛感知：“它们有简单的意识。不是野兽，更像是孩子。”
电梯继续下降。深度计显示：800米，900米，1000米
突然，电梯剧烈震动。
不是机械故障，是从外面传来的撞击——有什么东西在撞电梯。透过舱壁，他们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在黑暗中游过，比电梯舱还要大。
“那是什么？”杨明的声音发紧。
第二下撞击，更重。电梯摇晃，灯光闪烁。
小七捂住头：“恶意纯粹的恶意。它在猎食。”
第三下撞击。舱壁出现裂纹。
“抓紧！”林默吼道。
电梯失控下坠。失重感变成坠落，显示屏疯狂闪烁：
“警告！缆绳断裂！”
“紧急制动启动！”
“准备撞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撞击，巨响，黑暗。
林默在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小七的手抓着他的手臂，杨明在喊什么，冰冷的海水从裂缝涌入
然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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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默睁开眼睛，头痛欲裂。电梯舱倾斜着，一半浸在水里。应急灯闪烁，提供着微弱的光。他检查自己——几处擦伤，肋骨可能断了，但还能动。
“小七？杨明？”
“这里”小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被困在一堆扭曲的金属后面，但意识清醒。
杨明的情况更糟。他躺在水里，右腿被压住，血染红了周围的海水。
“别动。”林默涉水过去，检查伤势——开放性骨折，失血严重。他迅速撕开自己的衣服做成止血带。
“电梯掉到哪里了？”小七问。
林默看向舱外。透过裂缝，能看到外面是一个巨大的水下空间，有微弱的光源从深处透上来。那些光不是蓝色，是柔和的白色，像日光。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一行字，刻在远处的岩壁上——用的是上一轮文明的文字，但林默能读懂：
“起源之巢入口：前方500米”
“警告：守望者之眼已激活”
“测试即将开始”
他们到了。
以最糟糕的方式，但终究到了。
而测试，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