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4章 记忆标价(1 / 1)

凌晨两点,议事厅的炉火奄奄一息。

二十三个人挤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核心团队加上各部门代表,加上三个刚好在附近的普通居民代表。空气混浊,混合着汗味、焦炭味和一种更深层的疲惫。

苏婉把数据板放在粗糙的木桌上,投影出的内容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左边是知识光球的列表,右边是“代价”预估——每个知识领域后面,都跟着一个百分比数字。

“这是代行者给我的详细资料。”她的声音因为缺觉而沙哑,“接收农业技术知识,需要大约相当于三个月个人记忆的‘存储空间’。医学知识要五个月,工程技术四个月,社会结构知识最长——八个月。”

老郑眯着眼睛看那些数字:“意思是,如果我选了农业技术,我就会忘记最近三个月里发生的事?”

“不完全是。”苏婉推了推眼镜,“不是按时间线性抹除,而是按情感权重和重复频率。经常回忆、情感强烈的记忆会被优先保留,那些边缘的、日常的细节会先消失。但最终总量相当于三个月。”

会议室里响起压抑的吸气声。

周小雨咬着嘴唇,笔尖悬在素描本上,迟迟没有落下。她发现自己忘了怎么画母亲的侧脸——那个她曾经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的线条。

“我选农业技术。”老郑打破沉默,“我今年四十八岁,三个月记忆算什么。而且大多是修水管、吃饭、睡觉这种日常,忘了就忘了。”

“但可能包括你儿子第一次叫你爸爸。”小七轻声说,她没有用能力,只是陈述事实,“可能包括你妻子最后一次对你笑。这些也是日常,但情感权重很高。”

老郑的脸瞬间白了。他的手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揣着妻子的照片。

“那就选工程技术。”赵海说,“我是电工,本来记忆里就一堆线路图、电压参数,忘了也不可惜。能换来新能源技术,值。”

“但你女儿的生日派对呢?”张医生突然开口,这位平时温和的医生此刻眼神锐利,“你女儿五岁生日,你亲手给她做了个会发光的玩具王冠,她高兴得抱着你亲了一脸口水。那天你跑来医疗中心,笑得像个傻子,问我怎么处理脸上的过敏反应。”

赵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会议陷入僵局。每个人都在计算自己记忆的价值,在权衡得失,在想象失去某段记忆后的空洞。

秦风用独臂敲了敲桌子:“我们换个思路。必须接受这个交易吗?不要那些知识,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不是活不下去。”苏婉调出另一组数据,“但有了这些知识,冬季死亡率可以从预估的15降到3以下。长期来看,文明重建速度可以加快三到五年。而且——”她顿了顿,“这是获得南极‘起源之巢’访问权的必经之路。没有s级评级,我们连门都摸不到。”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牺牲我们最真实的东西?”一个居民代表站起来,是东区农场的王大姐,“我丈夫去年冬天死了,我只有关于他的记忆了。现在你们告诉我,可能要为了什么知识,把这些记忆交出去?”

她的声音在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默一直沉默着。他的记忆原本就是碎的,所以这个选择对他来说似乎更容易——没什么可失去的。但他知道不能这么说。因为对其他人来说,记忆就是他们存在的证明。

“代行者说需要集体决策。”他开口,声音不大,但让所有人都看过来,“那就让所有人决定。不是我们二十三个人,是所有居民。”

“两千多人投票?”秦风皱眉,“时间不够,而且很多人现在记忆已经开始混乱——”

“不是投票。”林默说,“是征集志愿者。公开所有信息:能得到什么知识,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让愿意的人自愿报名。但同时,必须有监督机制——报名者需要至少一位亲属或亲密朋友同意,防止冲动决定。”

苏婉快速记录:“这符合‘集体决策’的要求吗?代行者说必须有普通人和共生者共同同意。”

“志愿者中必须同时包含普通人和共生者。”林默补充,“而且每个知识领域至少需要两个志愿者,互为备份。这样即使一个人失去关键记忆,另一个人还能补上。”

这方案听起来合理,但仍然残酷。因为最终,还是会有人失去珍贵的记忆。

“我报名社会结构知识。”周小雨忽然说。

所有人都看向她。十七岁的女孩,抱着素描本,眼神异常坚定。

“小雨,你——”苏婉想阻止。

“我记录所有人的故事。”周小雨打断她,“但如果我学会了如何建立更好的社会结构,如何让更多人活下来,那就能创造更多故事。而且”她低下头,声音变轻,“我已经开始忘记妈妈的样子了。如果迟早要忘,不如用它换点有用的东西。”

小七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感知到的情绪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恐惧、决心、悲伤、还有一丝解脱?也许对已经开始失去记忆的人来说,主动选择失去,比被动遗忘更容易接受。

“我需要你同意吗?”周小雨问小七,“我没有亲人了。朋友的话你算吗?”

“但那些在遗忘的人呢?”周小雨指向窗外,“那些已经忘了孩子名字的父母,忘了伴侣脸孔的夫妻,他们等不了。知识早一天得到,就可能少一个人忘记。”

会议室又安静了。炉火彻底熄灭,只剩下应急灯苍白的光。

---

天亮时,公告贴满了聚居地的每一个布告栏。

苏婉用最简明的语言解释了情况:北区地下发现上一轮文明的记忆归档节点,里面有宝贵知识,但需要有人用个人记忆交换。列出了每个知识领域的价值和代价。末尾是报名表和同意书。

聚居地的反应比预想的更平静。

没有骚乱,没有抗议,只有一种沉重的沉默。人们聚集在布告栏前,安静地阅读,然后安静地离开。有些夫妻手牵着手,有些父母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林默和小七在医疗中心门口设了个咨询点。一上午,来了十七个人。

第一个是刘姐,幼儿园老师。她的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我忘了三个孩子的名字。”她说,“今早点名时,我看着他们的脸,知道他们是谁,但叫不出名字。那种感觉像心里被挖掉了一块。”

她填了报名表,选择“教育方法”知识领域。代价:五个月记忆。

“我丈夫同意吗?”小七问。

“他三年前就死了。”刘姐平静地说,“所以我自己签字就行。而且如果我忘了他的样子,也许就不那么痛了。”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但小七感知到她心里有一座正在崩塌的雪山。

第二个是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婴儿。

“我选医疗知识。”她说,“我孩子有先天性免疫缺陷,现在靠药物维持。如果能有更好的医疗方法”

“代价可能是你怀孕时的记忆,或者孩子出生的记忆。”林默提醒。

母亲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孩子对她笑,露出无牙的牙龈。

“那我也选。”她的声音很轻,但坚定,“如果我忘了她第一次对我笑的样子,但能让她多活几年,值。”

一个上午,十七份报名表。每份背后,都是一个关于失去与得到的故事。

中午时分,老郑带着儿子小峰来了。

“我选农业技术。”老郑说,“我儿子同意。”

小峰站在父亲身边,十六岁的少年咬着嘴唇,眼睛红红的,但点头:“我同意。”

“你想清楚了吗?”林默看着少年,“你可能会失去关于父亲的某些记忆。”

“但我爸能学到让更多人吃饱饭的方法。”小峰的声音在颤抖,“而且而且他说,就算忘了,他也会重新创造记忆。每天都是新的开始。”

老郑搂住儿子的肩膀,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

下午,报名人数增加到四十三人。其中有二十个普通人,二十三个共生者。符合比例要求。

但问题出现了:有些知识领域报名人数超标,比如医疗和农业;有些领域没人报,比如“社会冲突调解”和“心理健康支持”。

“因为大家觉得这些‘软知识’不值那么高代价。”苏婉分析,“技术能直接救命,社会知识感觉虚无缥缈。”

“但一个文明不能只有技术。”李慕云说,“没有好的社会结构,技术只会加速分裂。就像上一轮文明那样。”

黄昏时,林默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选社会结构知识。”他说。

小七猛地抓住他的手:“你已经失去那么多记忆了——”

“正因为我失去了,才知道记忆可以重建。”林默看着她的眼睛,“而且我是领袖,这个领域的知识对我最有用。代价是八个月记忆,但我的记忆本来就有缺损,可能影响没那么大。”

“我不同意。”小七说,“作为你的伴侣,我不同意。”

这是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用这个词。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林默握住她的手:“小七,如果我忘了我们之间的事,你会重新告诉我,对吧?”

“会,但——”

“那就没问题。”林默转向苏婉,“记上吧。社会结构知识,志愿者林默。同意人暂时空缺。”

小七的眼泪无声地流。她感知到林默的决心——不是为了崇高理想,只是简单的逻辑:他是最适合的人选,所以应该上。

“那心理健康支持呢?”周小雨问,“这个领域还缺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个领域需要八个月记忆,而且听起来最“没用”——不能种地,不能治病,不能造机器。

“我来吧。”

说话的是张医生。这个温和的医生站起来,推了推眼镜:“我是医生,知道心理崩溃对身体的伤害。病毒爆发后,我见过太多人不是死于感染,而是死于绝望。如果能有系统的心理支持方法”

他顿了顿:“而且我妻子在病毒爆发第一天就走了。关于她的记忆,我每天都在复习,怕忘记。但如果用这些记忆,能帮其他人不再经历这种失去我想她会同意。”

他的同意书签字栏空着,因为没人能替他签。

傍晚六点,所有知识领域都凑齐了志愿者。四十六个人,普通人和共生者各半,每个领域至少两人。

代价总计:相当于二十七年的人类记忆。二十七年的人生片段,将被提取、转化,变成冰冷的知识数据。

“还有最后一件事。”苏婉看着名单,“代行者说,接收过程需要在一个叫‘记忆回廊’的地方进行。那里可以精确控制记忆提取的范围和深度。但有一定风险。的概率,提取会过度,导致永久性记忆损伤。”

“告诉他们风险。”林默说,“让每个人最后确认。”

晚上八点,四十六个志愿者和他们的同意人(或自己)聚集在北区地下大厅。

代行者再次出现,它的银白色身影在光球环绕中显得庄严而遥远。

“你们做出了选择。”它说,“现在,请志愿者进入记忆回廊。”

大厅一侧,墙壁滑开,露出后面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个圆形房间,里面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地板上的发光纹路。

“一个一个来。”代行者说,“按知识领域顺序。”

第一个是农业技术组的老郑和另一个农民。两人对视一眼,走进房间。

门关闭。

没有声音,没有光透出。外面的人只能等待。

十分钟后,门开了。

两人走出来,眼神有些茫然,但很快聚焦。老郑摸了摸头:“好像没什么感觉?”

“记忆提取是渐进的。”代行者的声音响起,“未来七十二小时内,你们会逐渐感受到记忆的空缺。同时,相关知识会以‘直觉’和‘灵感’的形式进入你们的意识。需要主动学习和整理,才能真正掌握。”

老郑点点头,走向儿子小峰。少年紧张地看着父亲:“爸,你还记得我——”

“记得。”老郑笑了,“你八岁那年掉进河里,是我把你捞上来的。你当时吓得尿裤子了,这事儿我能记一辈子。”

小峰哭着扑进父亲怀里。

一个接一个,志愿者走进房间,又走出来。有些人出来时表情平静,有些人眼眶发红,有些人下意识地摸着胸口,像是那里缺了什么。

轮到医疗组时,那个年轻母亲进去前,把孩子交给旁边的刘姐。

“如果我忘了她”母亲说。

“我会告诉你。”刘姐抱紧孩子,“每天告诉你一遍。”

母亲点头,走进房间。

轮到林默时,小七抓住他的手不放。

“如果你忘了我,”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会每天缠着你,告诉你我叫小七,告诉你我们怎么认识,告诉你我爱你。直到你烦为止。”

林默笑了——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真正轻松的笑。

“那我希望能忘得彻底点,”他说,“这样就能多听几遍。”

他走进房间。

门关闭。

房间内部是纯白色的,没有任何装饰。地板上的纹路开始发光,蓝光像水一样漫上来,包裹住他。

没有痛苦,没有眩晕,只有一种轻微的剥离感。像看着潮水退去,带走沙滩上的字迹。

一些画面闪过: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南极的冰原,聚居地第一盏灯亮起的瞬间,小七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然后这些画面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接着,新的东西涌入:不是具体的知识,是模式、结构、原理。社会组织的核心矛盾、权力制衡的机制、集体决策的优化方法、危机应对的心理基础这些抽象的概念像种子一样植入他的意识,等待发芽。

十分钟,也许更久。

门开了。

林默走出来,脚步有些虚浮。小七冲过来扶住他。

“你感觉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林默看着她,眼神有些陌生。几秒后,他开口:“我好像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小七的心沉下去。

但林默接着说:“但我知道你叫小七,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这就够了,对吧?”

他笑了,那个笑容里有熟悉的温柔,也有新生的陌生。

小七用力点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够了。这就够了。”

午夜时分,所有志愿者都完成了记忆提取。没有人出现永久损伤,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某种空缺——不是具体的记忆内容,是那种“我知道我忘了什么,但不知道忘了什么”的感觉。

代行者悬浮在大厅中央,所有光球开始向它汇聚,融合成一个巨大的光团。

“知识传承完成。”它宣布,“集体记忆稳定性测试通过。你们证明了共同体在认知危机中保持团结的能力。”

光团分裂,变成四十六个小小的光点,飞向每个志愿者,融入他们的眉心。

“这些是知识索引。”代行者说,“当你们需要时,相关的信息会自动浮现。现在,记忆缺失效应将在二十四小时内逐渐消退。受影响的人会恢复大部分记忆,但志愿者失去的部分,将永久转化为文明的知识基石。”

它开始透明化:“下一个测试节点在南极。当你们准备好时,观察者会在那里等待。祝你们不再重复我们的错误。”

完全消失前,它最后说了一句:

“记住:文明的价值,不在于你们记得什么,而在于你们选择成为什么。”

大厅安静下来。蓝光暗淡,只剩下应急灯的冷白。

四十六个志愿者站在一起,他们失去了一部分过去,但背负着整个共同体的未来。

外面,冻雨已经停了。夜空中,云层散开,露出久违的星辰。

聚居地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但这一次,没有人再忘记该往哪里走。

因为即使忘记了过去,他们还有彼此。

还有明天。

还有选择成为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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