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大学堂，格物院。
往日里书声琅琅的校园，今日却被一股肃杀之气笼罩。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的御林军将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小楼的顶层，一间宽敞的房间内，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大秦皇帝陈海，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他的身后，站着宋献策、陆文凯、罗虎等一众军机重臣。
而在他们面前，格物院首任院长，新晋的格物伯钱远山，正带着几个最得意的弟子，满头大汗地调试着一个古怪的物件。
那东西由一个木头底座、一个黄铜按键和一堆缠绕的铜线组成，旁边还连接着一个更大的、装着磁石和线圈的铁盒子。
在场的大多数人，包括罗虎这样的沙场宿将，都看不懂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他们只知道，陛下称之为“有线电报”，并说此物能“千里传音”。
“陛下，这……这玩意儿真的能把话传到几十里外的通州去？”罗虎是个藏不住话的，他凑到陈海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语气里满是怀疑。
他不是不信陛下，只是眼前这堆破铜烂铁，怎么看都跟神仙法术沾边，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陈海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深邃的目光让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宋献策在旁轻咳一声，小声提点道：“罗将军，稍安勿躁。此乃格物院的最高机密，是钱伯爷耗费数年心血的成果，更是帝国未来的基石，不可轻言。”
罗虎脖子一缩，不敢再多嘴。
他知道宋献策在朝中的地位，也明白陛下对这“格物之学”的重视程度。
一个教书匠，就因为弄明白了什么“电磁感应”，直接封了伯爵，这在大秦开国以来，是独一份的恩宠。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房间里只剩下钱远山等人调试器械发出的细微声响。
大臣们站得腿都有些麻了，额头上也渗出了细汗。
他们不明白，陛下为何要亲自在此等候，还把他们这些重臣全都叫了过来。
终于，钱远山擦了擦额头的汗，走上前来，躬身道：“陛下，京师总台与通州分台线路已经接驳完毕，随时可以开始。”
“开始吧。”陈海的声音平静无波。
一个年轻的学子深吸一口气，坐到了那台古怪的机器前，将手指放在了黄铜按键上。他就是负责发报的译电员。
“第一次试发，内容：大秦。重复，内容：大秦。”
随着话音落下，他伸出手指，按照一种特定的韵律，在按键上敲击起来。
“哒……哒哒……”
“哒……哒……哒……”
清脆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房间另一头的一台一模一样的机器上。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那台被寄予厚望的接收机，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反应。
突然，“滋啦”一声轻响，接收机上缠绕的铜线接头处，冒出了一缕微不可察的青烟。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固，然后变得无比尴尬。
几个随同前来的旧派文臣，眼中已经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
“钱伯爷，”一名姓王的御史终于忍不住了，他抚着胡须，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您这神雷，莫不是打了个哑炮？陛下日理万机，可没工夫陪您看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啊。依老臣看，此等奇技淫巧，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道，耗费国帑，玩物丧志罢了！”
钱远山的老脸瞬间从涨红变得煞白，他看着那缕青烟，身体一晃，几乎要栽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不……不可能……明明都测试好的……”
“陛下，臣……臣有罪！”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
这可是御前演示，若是搞砸了，他万死莫辞！
陈海却依旧没有动怒，甚至没有看那失魂落魄的钱远山。
他只是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淡淡地说道：“朕已经命人沿线巡查，每个中继站都有人守着。传朕的命令，让三十里铺更换备用接头。另外，把那截烧坏的线头拿来给朕看看。”
众人一愣，这才明白，皇帝的心思远比他们想的要缜密。
他的镇定，像一剂强心针，让慌乱的钱远山等人迅速冷静下来。
命令通过快马传达下去。又是漫长的等待。
这一次，当那名年轻的译电员再次将手指放到按键上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位王御史嘴角挂着一丝讥讽，准备好了新一轮的说辞。
“第二次试发，内容：帝国永昌。”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
一连串复杂的信号被发送出去。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空气压抑得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就在众人几乎要放弃希望，王御史即将再次开口的瞬间——
“哒哒……哒！”
一声清脆、短促、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鸣响，猛地从房间角落那台沉寂的接收机中迸发出来！
这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不亚于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齐刷刷地转头看去。
王御史那张准备嘲讽的嘴，僵硬地张着，再也合不拢。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接收机仿佛活了过来，上面的铜针开始有节奏地跳动，发出一连串急促而清晰的鸣响，每一个音节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的心坎上！
一个负责接收的译电员扑了过去，耳朵几乎贴在了机器上，手中的笔在纸上疯狂地记录着。
他的脸上，先是困惑，随即是狂喜，最后化为一种近乎癫狂的激动。
“收到了！通州回信了！”他激动地大喊，声音都变了调。
他猛地转过身，将手中的纸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通州回传，内容，内容是……‘通州收到！帝国永昌！’”
嗡！
整个房间，所有人的大脑都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几十里外的通州，竟然在短短片刻之间，就收到了京师传过去的消息，并且还能立刻回信！
罗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仿佛面对着什么未知的、恐怖的存在。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那台不断鸣响的机器，又看看面色平静的皇帝，只觉得打了半辈子仗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在这一刻碎成了齑粉。
他最头疼的军令传递，最快也要十天半月的战机延误……可现在……
陆文凯的眼中则瞬间爆发出骇人的金光，他的手指在袖中不受控制地颤抖、捻动，仿佛在拨动着无形的算盘。
江南的丝价、山西的煤价、广州的船期……无数信息流汇聚成一条奔腾的黄金之河，在他脑中咆哮。
这哪里是电报，这分明是点石成金的神器！
而宋献策，这位老成持重的老臣，此刻却是浑身都在剧烈颤抖，花白的胡须抖动不休，他不得不伸出手扶住身旁的桌案，才没有软倒下去。
他想得更远。他想到了政令的传达，想到了对地方官吏的绝对掌控。
有了此物，皇帝的意志，便可以在瞬间抵达帝国的任何一个角落！
“从此，将在外，君命亦当受之……”宋献策看着陈海，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一丝丝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