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温婉的笑语,薛宝钗带着莺儿款款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件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下着葱黄绫棉裙,头上只挽了个简单的螺髻,插着一支赤金衔珠的凤钗,珠子圆润饱满,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整个人瞧着既富贵又雅致,丝毫不显得俗套,还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气度。
宝钗一进门,先是冲着元春福了一礼,笑道:“大姐姐,前些日子我一直在家里陪着母亲,未能第一时间过来给大姐姐打声招呼,还望大姐姐莫要怪罪。”
元春见有人来了,也及时停了方才那催婚的话头,脸上重新挂上了得体的笑容,起身虚扶了一把:“宝妹妹这是哪里的话。一家人,何必这般见外?”
她拉着宝钗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赞道:“这才多久不见,宝妹妹眼见着愈发漂亮了。”
“瞧这气色,白里透红,好生水润。可见是家里养人,日子过得舒心。”
宝钗闻言,脸颊微红,眼波流转间,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道:“也是遇着了喜事儿,心情好,气色自然就好了。我看大姐姐亦是如此呢,这回了家,整个人都看着松快了许多。”
两人之前在皇宫里就见过了,虽然交集不多,但彼此之间都知道对方和林珂的关系。
以后迟早都是要在一个地方里生活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为了林珂,也为了自个儿日后的日子,当然还是结一段善缘的好,没必要摆什么脸色。
探春见宝钗过来,心里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救星啊!
总算是不用再被大姐姐抓着手,听那车轱辘似的催婚与说教了。
她连忙起身,拉着宝钗在另一边坐下,笑道:“宝姐姐快坐。听闻你昨儿刚回来的吧?倒是有些早了。这还没出破五呢,我还以为你会在家里多留几日,陪陪姨妈呢。”
宝钗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抿了一口,笑道:“我也想多留几日的。只是家里哥哥虽说不大成器,但到底娶了嫂子。”
“如今家里有兄嫂操持着,倒也稳稳当当的,却是没我什么插手的地方。我母亲又是个咳,又是个爱操心的,催着我回来。我便也只能顺着她的意了。”
探春笑道:“那最好不过了。你回来了,咱们这园子里才算真的热闹齐全了。我这里正攒了好些个管家理事上的难处,正想要问问宝姐姐呢。”
她这话一半是客套,一半也是想借着宝钗把话题岔开,免得元春再绕回到她的婚事上来。
谁知宝钗却是谦虚一笑,摆了摆手道:“问我?三妹妹这话可是折煞我了。”
她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元春,笑道:“且不提三妹妹你如今有多厉害,这大观园让你管得井井有条。”
“便是真有不懂的,你身边不就有位现成的宫里出来的高人指导么?大姐姐见多识广,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你何必舍近求远,倒过来问我这个只会些针头线脑的?”
探春:“”
她嘴角抽了抽,心里暗暗叫苦。
我的好宝姐姐诶!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我现在躲着大姐姐都来不及,哪里还敢主动去找她请教?
这一请教,怕是又要绕到“珂兄弟如何如何好”、“你若嫁过去如何如何得力”的话题上去了。
探春又有些嗔怪于林珂,心想这般麻烦的事情,倒不如丢给他,由他糊弄大姐姐去。
左右事到如今,也有他一半的责任。
探春只能干笑两声,含糊道:“是,是,大姐姐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大姐姐难得回来歇息,我也不好总拿这些琐事去烦她。”
而坐在一旁的元春,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元春发现,一开始她提林珂的时候,三妹妹还很感兴趣,也很欣赏林珂的。
可随着这几日自己不断地努力,不断地劝说暗示,三妹妹的态度非但没有更进一步,反而反而对此有些抵触了?
甚至,方才探春那副急于岔开话题,甚至想躲着自己的模样,更是让元春感到十分不安。
“莫非是我逼得太紧了?”
“还是说三妹妹心里,其实并不愿意做小?又或者是她对珂兄弟,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有意?”
元春心里咯噔一下。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这番谋划,岂不是要落空了?
甚至,还会因此伤了姐妹情分,让探春对自己生了厌烦之心?
元春越想越觉得不妥。
姐妹情分其实对她而言并不是第一位的,至少不会在家族或者说自己的前程之上,所以元春是势必要拿下探春的。
她看着眼前谈笑风生的探春和宝钗,心中暗自思量:
“看来这事儿不能再这么硬来了。或许得找个机会,去问问珂兄弟的主意。”
“他既然打着姐妹的主意,总不能把事儿全丢给自个儿,去做甩手掌柜去吧?”
这般想着,元春也不再急着提那茬儿了,只静静地喝着茶,听着两个妹妹闲聊,心里却已然有了主意。
却说另一边,在沉浸于新年热烈气氛的京城之外,城外庄子里,此刻正上演着一出别样的姐妹情深。
屋内,地龙烧得极旺,一应陈设皆是按照侯府的规制来布置的,又依着主人的品味做了更改。
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墙上挂着几幅画,却不是什么名家画作,而是林珂的信手涂鸦。
暖意融融的内室里,雕花大床上,一位身怀六甲的丽人正半倚在软枕上。
她面色红润,肌肤胜雪,虽身怀有孕,却难掩那一身风流袅娜的媚骨,正是秦可卿。
而此刻,在这位孕妇的床边,还坐着另一位同样容貌艳丽,却透着一股泼辣强势的女子。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轻薄的淡紫色纱衣,透着几分居家的慵懒。
这人正侧着身子,将耳朵紧紧地贴在秦可卿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屏息凝神,神色认真。
“乖乖”
那女子抬起头来,一双丹凤眼中满是羡慕,啧啧称奇:“你呀你,真真是个有福气的!”
这人自然便是在府里一通发言搅得晴雯心神不宁,自个儿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的王熙凤了。
不错,王熙凤在家里实在是坐不住了。
府里那些个琐事让她心烦,夏金桂那个搅家精更是让她感到厌恶。
再加上得知了秦可卿的事,她心里头酸溜溜的,干脆一咬牙,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便跑到这儿来见秦可卿了。
王熙凤那时候对林珂说:“可卿如今身怀有孕,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头,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亲人,必然会胡思乱想,于胎儿不利。”
“你既抽不出身,那我这个做婶婶的,又是她的闺中密友,自然是责无旁贷,理应过来陪陪她,也好让她宽心。”
林珂见她说得这般信誓旦旦,又是一副大义凛然,为了侄儿媳妇好的模样,虽然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她不可能这么好心,却也不觉得王熙凤会做什么,便允了她出来。
于是,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秦可卿看着趴在自个儿肚子上的王熙凤,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已经习惯了。
几乎每个知晓内情的人,头一回见着她这肚子时,都要这般稀罕地贴上来听听。
她倒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反而从王熙凤那羡慕嫉妒的眼神中,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婶婶快别这般说了。”秦可卿笑道,“婶婶不也怀过巧姐儿么?那时候,想必也是这般动静吧?”
“哼,那能一样么?”
王熙凤直起身子,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语气里透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那时候我整日里操心劳力,既要伺候老太太,还要应付那起子没脸的小人,哪里有你如今这般福气?”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人这般把你捧在手心里供着!”
她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着秦可卿的肚皮,那眼神里的羡慕劲儿,活像是恨不得取而代之一样,让秦可卿都觉得有些害怕。
“哎呀,总是你运气好!”王熙凤感叹道,“他身边女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个个都是人尖子,怎么就偏偏让你先中了这头彩!真真叫人羡慕死了!”
秦可卿闻言,心里暗自好笑。
运气好?
她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宁国府那些个暗无天日、担惊受怕的日子,又想起了当初王熙凤是如何春风得意,对自己倒是好,却也帮不了多少。
风水轮流转,如今倒是自己在上头了。
不过她也知道王熙凤的性子,便也不点破,只柔声道:“婶婶莫要这般说。”
“各人有各人的福气,我之前受了些苦,如今也不过是苦尽甘来罢了。便是婶婶不也一样?如今在府里谁敢不敬着?”
王熙凤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些太露骨了,忙收敛了几分,换上了一副笑脸:“是是是,你说得对。往后啊,你可就都是荣华富贵了。”
“哪怕这孩儿生下来是个不带把儿的丫头片子,我瞧他那副模样,或许还要更加喜欢呢!”
王熙凤心里头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阴暗的小心思的。
她倒想看看,假如秦可卿真生了个女儿,林珂对这个亲生的女儿,与对巧儿那个无甚关系的侄女,到底会有多少不同?
这家伙该不能真想着母女通吃吧?
同时,她也是真有些嫉妒。
说到底,她是希望可卿别生儿子的。
若是生了儿子,那便是长子,这地位可就比自己强上太多了。
都是偷吃的,凭什么你比我过的好啊?!
但面上,王熙凤肯定不能这么说。
她只得笑道:“不管生男生女,以后总要让这孩子喊我一声干娘,也让我沾沾你的光,蹭蹭这份喜气。”
“噗嗤——”
秦可卿被她这话逗乐了,玩笑道:“那可乱了套了。我喊你婶婶呢,他却唤你干娘,那这辈分岂不是全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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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就乱呗!”王熙凤满不在乎地一挥手,笑得花枝乱颤,胸前的浑圆也跟着一阵乱颤,“本来咱们这关系,也不见得有哪里正经了!”
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你这个侄儿媳妇,不是还和我这个婶婶一起伺候过同一个人么?论起来,他到底是你我哪个人的丈夫?”
“婶婶!”
秦可卿被她这般露骨的话弄得满脸通红,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你这张嘴,真是什么都敢说!”
“好好好,我不说了。”王熙凤见好就收,又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道,“与其在府里受那窝囊气,倒不如和你做个伴儿。怎么不留在府里,却偏要来这荒郊野岭的?”
秦可卿道:“这儿清净,适合养胎,是他特意为我寻的。再说了,你在府里不是还有巧姐儿么?还有平儿她们陪着。”
“别提了。”王熙凤一脸的无奈,“巧姐儿如今被那戏子勾着魂儿,整日里就知道读书认字,也不大理我了。”
“平儿又忙着管家,真真是被珂儿压榨坏了。府里那群姑娘家又脸皮薄,我和她们聊不到一处去。”
王熙凤看着秦可卿,眼神幽幽:“你这小蹄子真是个无情的,在外头这么久,就一点儿不想我?我可是想念得紧了,才特意跑过来看你的。”
秦可卿心道:即便自己不在,那府里还有李纨、尤氏她们呢,难道也都跑了不成?才不信你找不到个能说话的人!
这凤辣子,分明就只是打着个探望的幌子,来这儿做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正说着,外头帘子一响,宝珠和瑞珠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奶奶。”宝珠福了一福,“时辰到了,该按摩了。”
这是近日里必不可少的事情。随着肚子愈发大,秦可卿的双腿时常浮肿。
林珂特意嘱咐了,要每日定时按摩腿部,以免往后坏了体态,也为了生产时能顺遂些。
秦可卿点了点头。
有人说母凭子贵,可做母亲的为了孩子好,为了自个儿的身子,将来仍是要继续争宠的,自己也得想法子保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