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王熙凤便也没再多留,只道:“那你且歇着,我出去逛逛。”
她起身,看着两个丫头熟练地给秦可卿按摩,心里头又是一阵羡慕。
王熙凤从秦可卿的屋里出来,站在廊下,看着这满院子的景致,轻轻吐了口气。
她已经在这儿住了两天了。
从前过年的时候,她哪里敢离开府里啊。
哪怕没有那么多事务要她做,王熙凤也总要趁过年这几天,好好讨好一下贾母,过的不可谓不辛苦。
然而现在
她大过年的,就这么大喇喇地离开了府里,跑到这儿来住了两日,贾母和王夫人,竟然连句话都不敢说,甚至连派人来催都不敢!
“这就是傍上大人物的感觉么?”
王熙凤看着这庄子里进进出出的仆从,看着那些个对她恭敬有加的管事,心中不禁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
球囊的,好似之前自己也是这样风光的啊,打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似乎就是在林家入京之后
这也让王熙凤愈发感觉,林珂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侯爷。
否则,以贾母那等势利眼,绝不至于如此忌惮他。
“这冤家到底是怎么得了皇上恩宠的?”
王熙凤一边在游廊上漫步,一边在心里暗自琢磨。
她才不信什么先父遗泽,这种东西用得了一时,却是不能长久的。
看这冤家三天两头被皇帝皇后喊进宫,倒比人家正儿八经的皇子还要亲了。
想也想不明白,王熙凤索性不管了。
左右得益的也有自个儿一份,又不是他的政敌,哪里需要想这么多。
忽然,王熙凤的目光落在了庄子另一头,一座独立的小院上。
按理说来,这庄子既是给可卿住的,理应由她住正院才对。
可那边儿的院子,在规制上一点儿不比可卿这里差,可见里面那位也不是寻常人物。
这几天她虽然住在这儿,却始终没机会靠近那边。
那日清晨,她恍惚间瞧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在那小院门口一闪而过。
可奇怪的是,她问遍了这庄子里的下人,竟没一个人肯透露那女子的半点信息,只说也是府上的奶奶。
甚至连已经与她生活了一段时间的秦可卿,提起那个邻居时,也是一脸的茫然,只说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
也是甄思宜自己的原因,她担心王熙凤这个从前见识多的或许见过自己,于是干脆就不出来了,只当是林珂金屋藏的娇,殊不知这却让王熙凤的好奇心愈发重了。
“好你个林珂!”王熙凤咬着牙,“你竟然还不声不响地,在这里藏了这么一个大美人?连我都瞒着!”
“哼!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你这般金屋藏娇,捂得这么严实!”
“也是为了替林丫头排排隐患!”
而此时,在王熙凤的目标场所内,暖香袭人,俨然是另一番旖旎光景。
屋内陈设极尽清雅,不似秦可卿屋里那般奢华,却透着一股子贵气与书卷气。
案几上摆着几方古砚,墙上挂着山水画,却不是林珂的画作了。
罩着鲛纱帐幔的拔步床上,一位丽人正百无聊赖地侧卧着。
她手里虽然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里行间,而是有些散漫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发呆。
因着屋里实在太暖和,甚至有些燥热,她并未穿正经的冬衣,身上只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藕荷色的蝉翼纱衣,里头是一件绣着淡金色鸳鸯戏水的抹胸,轻薄的纱衣根本遮不住她那一身雪白细腻的肌肤。
随着她翻身的动作,纱衣下摆滑落,露出了一双修长笔直的小腿。
肌肤白皙,泛着温润的玉色。
再往下,便是一双未着罗袜的金莲。
那双脚生得极美,脚背弓起优美的弧度,脚趾圆润如珠,指甲上涂着淡淡的凤仙花汁,透着一抹娇艳的粉红。
她无聊地翘着脚,晶莹的脚趾偶尔蜷缩一下,又舒展开来,在锦被上轻轻划过,端的是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卧图。
这人正是昔日的凉王妃,如今被林珂金屋藏娇在此的甄思宜。
甄思宜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卷随手丢在一旁。
“这日子当真是把人给养废了。”
她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看着承尘上繁复的花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
这处庄子,依山傍水,景色虽好,却也只适合偶尔来此小住几日,度个假,散散心,那是极好的。
可若是让人长年累月地住在这儿,那便成了囚笼。
这里太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甄思宜这段时日已经把能想到的事情都做过了,就差没亲自张弓搭箭打猎了,实在无聊的紧。
她又不似可卿一般有胎要养的,就只是在这里消磨日月罢了。
往日里还能和可卿说说话,可这几天,她听说那荣国府的琏二奶奶王熙凤竟然也跑到了这庄子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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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消息对于甄思宜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王熙凤以往在荣国府是负责各处走动的,说不得就见过她。
若是被王熙凤给认出了真容,那还了得?
虽说林珂能把人放来,大约是不用如此担心的,可甄思宜认为谨慎点儿总没错。
因此,这两日她就像是做贼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只敢躲在这间屋子里,连窗户都不敢大开,生怕被王熙凤给瞧了去。
然而没想到不过一次没忍住出去透了透气,就被王熙凤给看着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甄思宜有些烦躁地蹬了蹬腿,如玉的小腿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大过年的,倒要像个耗子似的躲着人。”
“这些人也是有趣,好好的不在府里快活,来外头做什么?”
正自懊恼间,忽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衔佩一脸慌张地掀帘子跑了进来。
“奶奶,奶奶!不好了!”
衔佩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焦急:“那位荣国府的琏二奶奶,她往咱们这院子来了,眼瞅着就要进门了!”
“什么?”
甄思宜闻言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一身纱衣滑落,露出一大片春光,她却也顾不得了。
“她怎么会来这儿?不是说她一直在可卿那边么?”甄思宜柳眉倒竖,心中一阵慌乱。
“奴婢也不知道啊。”衔佩急得直跺脚,“奴婢方才在院门口洒扫,远远地就瞧见那位奶奶,也不带人,自个儿鬼鬼祟祟地顺着回廊摸过来了!”
“看那架势,分明就是冲着咱们这院子来的!”
甄思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躲是躲不过了。
人家都摸到门口了,这院子统共就这么大,她若是再不开门,反倒显得心里有鬼,更容易惹人怀疑。
“衔佩。”甄思宜一把抓住丫鬟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且仔细想想,那王氏以前可曾见过我?可曾与我有过照面?”
若是见过,那今日这一面,便是万万见不得的!
衔佩被她问得一愣,随即皱着眉头,拼命地在脑海里回忆着。
“这个”衔佩仔细想了想,又有些不确定地道,“奴婢问过宝珠了,那位琏二奶奶确实是去过咱们王府几次,但究竟有没有见过奶奶”
她眼睛忽然一亮:“但是那段时间,奶奶好像正好染了风寒,没有见客!”
听了这话,甄思宜总算是稍稍放了心。
只要没正经照过面,那就好办多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不得体的打扮,又看了看镜中那个容光焕发、媚眼如丝的自己。
又不是见他,却不能这样打扮了。
“哼。”甄思宜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几分傲气,“既然躲不过,那便不躲了!”
她是堂堂的世家嫡女,曾经的亲王正妃,骨子里那份高傲是刻在血脉里的。
哪怕如今落魄了,做了外室,也绝没有像个老鼠一样被人堵在洞里的道理!
“衔佩!过来与我更衣梳妆!”
甄思宜一挥手,从床上站了起来,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身姿挺拔,气势如虹。
“给我挑件好的!莫要让人小瞧了去!”
一炷香的功夫后。
王熙凤正坐在正堂内,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心里却在暗自嘀咕这屋里的主人怎么还不出来,架子倒是大得很。
忽听得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阵香风袭来,门帘高打。
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在一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走了出来。
王熙凤定睛一看,整个人都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这女子穿着一件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下着葱黄绫棉裙,那料子一看便是宫中出来的贡品,光泽度极好。
更绝的是她那张脸,鹅蛋脸庞,眉如远山,眼含秋水,虽未施浓妆,却透着一股逼人的贵气与妩媚。
举手投足间的气度,雍容华贵,竟是比她见过的那些个诰命夫人还要有威仪几分。
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似温婉,实则眼底深处藏着几分高傲,那是掩藏不住的气场。
“好家伙”
王熙凤在心里暗暗吸了一口气。
她原以为林珂藏着的,不过是哪个青楼楚馆里赎出来的花魁,他担心被林丫头责怪才藏在外头的。
毕竟是男人嘛,有青楼就不可能不去逛的,王熙凤自认为定是如此。
可如今一见,这哪里是什么花魁?
这分明就是个正经的大家闺秀,甚至比大家闺秀还要贵气!
“这冤家”王熙凤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后悔,“他该不会是拐了哪家的千金小姐吧?或者是藏了哪个犯了事儿的罪臣家眷?”
戏文里不常有这种剧情么?
什么落难小姐与多情公子,什么金屋藏娇躲避官府搜查
王熙凤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只觉得自个儿这回真的是好奇心害死猫,不该掺和进来的!
这要是撞破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回头又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
然而来都来了,人家正主都已经出来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呢。
王熙凤自诩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自然不好这就露怯,更不好扭头就走。
她只得硬着头皮,脸上迅速堆起那副惯常的热络笑容,甩着帕子迎了上去:“哎哟!好一个天仙儿似的妹妹!”
王熙凤夸张地叫道,一双眼睛在甄思宜身上打转:“我原在可卿那儿,就恍惚觉着这院子里有宝光冲天,还当是藏着什么宝贝呢!如今一见,可不就是个活宝贝么!”
她自来熟地想要去拉甄思宜的手:“早知这院里住着这么位神仙人物,我前两日刚来的时候,就该过来拜见见过的!真是罪过,罪过!”
甄思宜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避开了王熙凤那只伸过来的手,只微微福了一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却又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欢迎。
“见过姐姐。”甄思宜朱唇轻启,“姐姐谬赞了。我也听闻隔壁来了位贵客。听说是荣国府里管家的琏二奶奶,是个最忙不过的大忙人。”
她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熙凤,话锋一转:“只是没想到,姐姐这般日理万机的人物,这大过年的,不在府里主持中馈,却是有空跑到这荒郊野岭来躲清闲呢。”
这话一出,王熙凤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
她是个精明人,哪里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刺儿?
这是在讽刺她不务正业,也是在埋怨她不请自来,打扰了人家的清静。
更重要的是,这话戳中了王熙凤如今的痛处。
她如今在荣国府,名义上还是管家奶奶,可实际上权力早就被架空了大半,再加上夏金桂那个搅家精,她这才不得不躲出来的。
在甄思宜口中,这“大忙人”三个字,听着怎么就那么像是在打她的脸呢?
王熙凤心里头那个气啊,可面上却还要绷着。
她便知道,对方并不欢迎自己。
不过她也不在乎。
她是来探底的,不是来交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