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偷偷努了努嘴,小声嘀咕道:“哼我自是知道的。只是只是昨儿按着规矩,三哥哥该宿在我那儿的!姐姐这一回来,便把人都抢走了”
宝钗见她这般,忍不住笑了,拉过她的手道:“好啦,我的好妹妹。姐姐这不是刚回来么?有许多家里的事儿,还要同他说。”
“我去和他说说,今儿个晚上再让他去你那儿,好不好?”
“真的?”宝琴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哎呀,今儿本来也有人留他的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唉,想来邢姐姐不介意和我一起”
宝钗就笑话她是小馋猫,宝琴自然红着脸儿不依。
姊妹两人又说笑了一回,宝琴见在姐姐这儿讨不到什么便宜,便也起身告辞了。
从蘅芜苑出来,走在夹道上,小丫鬟小螺跟在后头,看得出自家姨娘心情似乎还是有些郁闷。
小螺便提议道:“姨娘,您都好几日没去找过四姑娘了。今儿天色好,可要去暖香坞看看?”
宝琴闻言,眼睛一亮。
是了!
她在宝钗那儿吃了瘪,正好去找惜春那个小丫头解解闷!
那丫头虽然嘴巴有时候也怪怪的,但到底年纪比自己还小,好欺负些。
“哎呀,怎么将她给忘了!”宝琴一拍手,笑道,“走!咱们往暖香坞去!”
然而,她很快就后悔起这个决定了。
一刻钟之后。
暖香坞一间充满墨香的画室里。
薛宝琴脸蛋儿红通通的,如同熟透的虾子一般,生无可恋地坐在桌边,一个劲儿地闷头喝茶,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茶杯里去。
而在她身边,四姑娘贾惜春,此刻却火力全开。
惜春手里拿着画笔,却不画画,只搬了个小凳子,紧紧挨着宝琴坐着,小嘴儿吧唧吧唧说个不停,眼睛里写着满满的求知。
然而,她问出来的那些个问题,却都不是这等年纪的姑娘该问的东西!
“琴姐姐,你说句话呀!”
惜春放下画笔,拉着宝琴的袖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做的呀?我听有的婆子们说,会很疼很疼的,可是二姐姐却好像乐在其中。”
“哥哥他是不是很温柔呀?我我好怕痛哩。”
“噗——”
宝琴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她猛地转过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惜春,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四妹妹嘴里说出来的话。
而且,这话分明将迎春给卖完了吧?自个儿可不想知道这些隐秘事儿。
“你”
宝琴推了推她,又羞又恼地笑骂道:“你这丫头!好生不懂礼!这这都是问的什么虎狼之词?你才多大点儿人,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浑话?我要怎么回答你哦!”
“哎呀,咱们是好姐妹嘛!”惜春却不依不饶,反而更加凑近了些,一脸坏笑地故意激她:“是嘛?琴姐姐这般支支吾吾的,该不会”
“该不会是琴姐姐你到现在,都还没被哥哥真正碰过吧?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哩?嘻嘻,这与我有什么差别哟!”
她掩嘴嘻嘻一笑,那笑声怎么听怎么别扭:“若是那样那你可不能再要我喊你嫂嫂了哟!”
“你!”
宝琴听得愠怒,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这丫头,到底是从哪里学的这些坏?这嘻嘻笑,分明就是在嘲笑她!
她怎么着也是正经过了门的贵妾,是林珂名正言顺的房里人,与这还没长开的黄毛丫头,那是已经有了质的不同!
岂能让她这般轻视?
宝琴的好胜心顿时被激了起来。
她蹙眉道:“且不提我和三哥哥怎么样,你你就不一样了么?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叫碰么?”
“哼!”
惜春闻言,却是得意洋洋地扬起了下巴,那一脸的骄傲简直要溢出来了:“那是!我当时可是和哥哥”
她忽然顿住了,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嘿嘿笑道:“嘿嘿,我偏不告诉你!反正反正我知道的可比你多!”
这下子,可是彻底把宝琴给惹毛了。
好哇!
这小丫头,竟然敢在她面前这般嚣张?还敢拿这种事来压她?
“好!好!好!”
宝琴气极反笑。
她放下茶杯,也不顾什么羞耻了。
她心想:好不容易找着个好欺负的,哪儿能让你这么轻松的跑了去?
今儿个若是不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大人,我就不叫薛宝琴!
于是,她猛地凑过去,贴近惜春的耳朵,吐气如兰,声音却带着几分恶作剧的狠劲儿,细声细气地说了些什么。
那些话,都是她平日里与林珂在闺房之中的秘事,是真正的虎狼之词,细致入微,活色生香。
“呀!”
惜春才听了一半,原本还得意的俏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哪里听过这些?
她所谓的知道,不过是看过几本避火图,听过几句闲话罢了。
就连所谓的曾经和林珂做过什么,也就是以臀儿覆面罢了,哪里比得上宝琴这实打实的经验之谈?
“欸哟!欸哟!”
惜春羞得无地自容,忙伸手去捂宝琴的嘴,又去推她,身子直往后缩:“坏姐姐!坏姐姐!我不听了!我不听了!你快别说了!”
“哼!”
宝琴这才停了下来,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襟,看着眼前这个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小丫头,心里头那叫一个畅快。
她哼了一声,伸手捏了捏惜春那滚烫的脸蛋儿,得意地笑道:
“现在知道怕了?方才不是还要问么?怎么这就不听了?”
“我我错了”
惜春捂着耳朵,可怜巴巴地求饶。
她原是想着自己与宝琴年纪相仿,私底下交情又很好,说起某些话来自是轻轻松松,想逗逗这位明明就没比自己大多少,平日里却爱装什么妇人的姐姐。
谁知道这成了亲的,果然脸皮就要厚一些!
她还真给自己讲那点儿细节呀!
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被人家给教育了一通!
看着惜春这副模样,宝琴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她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只觉得这茶水都变得格外甘甜起来。
果然还是欺负小辈舒坦啊,怪不得姐姐总爱捏自己脸。
却说另一边,凸碧山庄内,此刻也是炉火通红,暖意融融。
这山庄地势极高,视野开阔,若是夏秋之夜,此处便是赏月的绝佳所在。
如今虽是隆冬,但这脊上厅堂四面窗格通透,坐在屋内,便可将园中一半的雪景尽收眼底,倒也别有一番琉璃世界的清雅意趣。
元春今日特意邀了探春来此赏雪品茶。
此时,她正拉着探春的手,两人并肩坐在石案旁,案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两盏热气腾腾的老君眉。
元春看着眼前这个眉眼俊俏、神采飞扬的三妹妹,眼中满是期许,正苦口婆心地细细分说着其中的利害关系:
“三妹妹,你莫要觉得姐姐多嘴,更莫要嫌姐姐啰嗦。姐姐在宫里历练了这许多年,见惯了那些个起起落落、人情冷暖,这双眼睛看人,自问还是不差的。”
她拍了拍探春的手背,语重心长地道:“虽说让你嫁给珂兄弟,甚至甚至是做小,这里头确是有为了家族、为了咱们贾家日后能有个依靠的意思在。但这并不全是算计。”
“珂兄弟这人,你是比我还要了解的。身份地位什么的都不说,最难得的是,他是个知冷知热、懂得疼人的。”
“你若是跟了他,哪怕名分上稍微委屈些,可实惠却是落到了自个儿手里的。他着实是个良配,总不会苦了你的”
“再者,林妹妹也和你是闺中密友,可不比别人家的主母刁钻欺人。”
探春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一块如意糕,听着大姐姐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心里头当真是哭笑不得,五味杂陈。
她一开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不想让这本就复杂的局面更加混乱,并未与这位刚从宫中回来的大姐姐说清楚。
她与林珂早在许久之前便已经私定了终身,甚至某些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这话自然是不能告诉元春的。
探春又不知道元春和林珂是睡一张床的,毕竟大姐姐是皇帝后宫里的女官,论起来都是皇帝的女人,她哪儿知道内情会是这样啊。
她那时担心,若是大姐姐知道了,一时接受不了,或是捅到了太太那里,到时候又是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可谁知道
这一时的隐瞒,反倒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大姐姐似乎是真的很看好珂哥哥,甚至看好到了有些走火入魔的地步。
这几天,只要一逮着机会,便拉着她宣扬林珂哪里哪里好,哪里哪里有前途,那副架势,简直比那外头的媒婆还要热切十分。
看那样子,探春觉得,倘若此刻元春能做得了主,只怕今儿晚上就要让人备下一顶小轿,把自己打包塞进去,连夜送去珂哥哥的房里成就好事了!
“姐姐”
探春无奈地唤了一声,想要打断元春的话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看着眼前这位即使在家里也依旧保持着端庄仪态的长姐,看着她眼角眉梢那掩饰不住的操劳与焦虑,心里头那点子被唠叨的不耐忽然就散了,反而感到了深深的同情。
她在心里暗暗叹道:“姐姐啊姐姐,你若真觉得我是个聪明的,是个有眼光的,那怎也不想想,你能看出珂哥哥前途广大,难道我就不能了么?”
探春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的复杂意味。
她觉得,元春大姐姐为了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家,真真是操碎了心。
相比之下,自己确实是要比大姐姐冷情一些的。
她贾探春,自认对这个家族并没有多少要死要活的愚忠感情。
她看透了这里的腐朽,巴不得能早早地嫁出去,哪怕是远嫁,只要能脱离这个樊笼,能独当一面,去过自个儿的日子,她都是乐意的。
探春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在旁人眼里,许是有些近乎无情,是不如元春这般顾全大局、牺牲奉献来得好的。
但探春是个不自耗的人。
她轻松地接纳了这般的自己,并不为此感到羞愧。
反倒是因此,她对元春感到一种深深的同情。
她觉得大姐姐实在背负了太多。
本来这贾家,宁荣二府,两位国公打下来多好的基础。
又有那么多的男儿,一个个都该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谁曾想竟然都是些酒囊饭袋,不说光宗耀祖,连基业都守得艰难。
想想以当时的开局,不论如何看都该市一帆风顺的,怎么就能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剩下的要么是宝玉那种只会混在脂粉堆里的富贵闲人,要么是她弟弟贾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冻猫子。
偌大一个家业,竟要靠着大姐姐一个弱女子在深宫里小心翼翼地周旋,如今还要靠着她来拉拢外援,甚至不惜将自个儿的亲妹妹也当成筹码去推销。
这是何等的悲哀?又是何等的讽刺?
让大姐姐如此费心、如此焦虑,这又是谁的过错呢?
想到此处,探春心里一软,想要将自己和林珂的关系告诉元春,让她安下心来的冲动便愈发强烈了。
“其实大姐姐,我”
探春刚要开口,想透个底。
恰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丫鬟打起帘子,一股冷风钻了进来。
“大姐姐,三妹妹,原来你们在这儿躲清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