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府密室中，众人忍着愤怒为谢临洲清理铁屑时，外面的世界，关于“谢临洲少佐”的死讯，也正以不同方式发酵。
军官俱乐部里，烟雾缭绕。
几名与谢临洲有过公务往来、甚至欣赏他风度的文官和中层军官聚在一起，唏嘘不已。
“唉，谢桑这样的人物落得这下场，实在是帝国的损失。”
文书课长浅川叹气，“上次经济协调会，他提的‘怀柔’策略，连将军都点头。思路清晰，又能摸准支那人的心理，这样的人才”
“可不是吗？”
旁边一位曾与谢临洲鉴赏古董的渡边少佐接话，语气惋惜，“抛开立场说，谢君的风雅是骨子里的”
这种基于谢临洲平日伪装的惋惜与同情，在部分人里弥漫。
“我听说是狱里环境差，染了瘟疫？”
浅川小声猜测，“松井将军肯定痛心，养了这么多年的养子”
“或许他内心本就煎熬？”渡边若有所思：“上次我送文件去他办公室，见他对着窗外发呆，眼神空又疲惫。现在想，他或许不是铁石心肠，也有难处？”
“春日军医，你之前给谢少佐处理过弹片伤吧？”
浅川少佐开口问道：“上次他巡查前线，胳膊被流弹划了道口子，我陪他去医务室，他全程一声不哼。”
“当时我还觉得他挺能忍，现在听渡边君说，会不会那时候他就撑不住了？”
春日军医想了想，说道：
“确实有这回事。伤口不算浅，我缝针时，他问我‘春日君，普通百姓躲空袭时，会不会也这么疼’。”
“当时我只当他体恤民情，现在想语气里好像有别的意思。
“一群蠢货！别被他骗了！”
一旁的武田怒斥道：“他看地图是在摸我们的布防！问百姓是在探我们的军纪漏洞！”
“上次我们清剿龙国地下党，明明封锁了消息，却还是让对方提前转移，后来才查到，谢临洲前一天刚以‘安抚民众’的名义去过那片区域！”
“武田君，话不能这么说。”
渡边皱起眉，“那次清剿计划本身就有疏漏，后勤补给晚了半小时，跟谢少佐有什么关系？”
“而且他还帮我们修订过补给路线，避开了好几处可能遭遇伏击的路段。”
“修订路线？”
审判过谢临洲的田中突然冷笑一声，“他把最容易被偷袭的路段标成了‘安全区’，把我们的运输队往火坑里送！”
“要不是当时带队的少佐警惕，整个小队都得死在山里！你们以为他那是好心？他是在替他的‘同胞’扫清障碍！”
“我听山田君说，之前通讯部截到过一段模糊的加密电报，当时谢少佐还说可能是无线电干扰，让我们别在意”
浅川小声插了句，头埋得很低，“现在想想，那会不会是”
“就是他发的！”
田中猛地拍桌，酒液溅出洒在桌布上，“我们后来核对过频段，那电报用的密码本，就是松井将军给他的‘内部密电码’！他早就把我们的核心密码卖给龙国了！”
“你们还觉得他是‘内心煎熬’？他是在享受把我们当傻子耍的快感！”
“可是”
春日脸色发白，却还是忍不住辩解，“他要是真的早有反心，为什么还要在经济协调会上帮我们提建议？”
“为什么还要演《江南烟雨情》？那些总不能都是假的吧？”
“为什么？为了让我们更信他！”
武田往前探身，眼神凶狠，“他演那个哥哥，就是要让人觉得他‘重情义’‘懂牺牲’！”
“他提经济建议，是为了稳住我们在占领区的统治，好让地下党同伴更容易活动！”
浅川语气怀疑：“武田君，田中君，你们说的这些有证据吗？谢少佐已经火化了，总不能凭猜测定他的罪吧？”
“证据？刑讯室的录音就是证据！”
田中不耐烦地嘶吼道：“他亲口承认是龙国派来的卧底！承认这些年一直在给地下党传情报！可你们呢？！”
“你们根本不知道他在审讯室里多嚣张！”
武田猛地攥紧拳头，“一开始他嘴硬得很，我们抽他鞭子、泼冷水，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反而骂我们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我们问他知不知罪，他说‘我从未真正效忠，何来背叛一说？’”
武田模仿着谢临洲清冽却带着嘲讽的语气，字字咬牙，“我们逼他忏悔，他笑得更疯，说‘我该忏悔什么？忏悔没有送更多樱花人去见天照大神？还是忏悔没有把你们更多的秘密送出去？’”
“要不是我们提到他那多年未见的妹妹谢小雨我们说要把他妹妹抓来，让她尝尝比刑讯室更难熬的滋味，他那副硬骨头才终于垮了！”
“好了好了，田中君别激动。”渡边起身劝架，“就算有录音，也没法当众拿出来吧？传出去，对帝国颜面不好”
“颜面？”
武田自嘲地笑，眼神扫过众人，“我们被他骗了这么多年，丢了多少情报，死了多少士兵，现在还要为了‘颜面’装他是‘悲情英雄’？你们这不是顾全颜面，是自欺欺人！”
“武田君，话也不能这么说。”
春日叹气道，“死者为大，就算他有错，人都没了，再追究也没意义。”
“而且谢少佐之前确实帮过不少人，上次我母亲在京都生病，还是他帮忙联系的医院。”
“那也是他的手段！”
武田又气又急，猛地从军装内袋掏出一个小型磁带录音机，按下播放键。
“你们不是要证据吗？听！这就是你们说的‘风雅’的谢临洲！”
录音机里先传来杂乱的电流声和模糊的击打声，接着是断断续续的闷哼，声音因痛苦变形，却还能听出年轻人的清冽。
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说！你的同党在哪里？！”
没有回答，只有更粗重的喘息。
然后，录音里传来纸张被撕的刺耳声。
“不不要”
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崩溃和哀求，听起来很年轻，甚至有点少年气，“别碰她冲我来求你了”
又是一声更响的撕裂声。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录音机里传出，俱乐部里的人都忍不住心头一颤。
“小雨妹妹你们把她怎么了”
录音到这里，被武田按停。他胸口起伏，环视四周，想看到众人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更久的沉默。
春日脸色煞白，嘴唇微颤，喃喃道：“他的声音听着好年轻像我弟弟上次摔断腿哭喊的样子”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渡边也皱紧眉头，语气沉重：“这手段是不是太过分了？他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听他喊妹妹唉，谁家里没兄弟姐妹？”
“是啊，”
浅川也于心不忍，“这叫声让我想起野战医院里，那些重伤后喊‘妈妈’的新兵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被卷进来的年轻人。”
“即便他有罪用撕亲人照片的方式也有失帝国军人的体面。而且他那时候还惦记妹妹，这份心思至少不算全然冷血吧？”
“八嘎！你们在说什么混账话！”
田中气得发抖，指着录音机，“听到没有！他看重自己的妹妹！这说明他根本不效忠帝国！心里一直记着龙国家人！这难道不是背叛的铁证吗？！”
“可是，田中君，”
春日鼓起勇气反驳，“记挂家人是人之常情吧？就算是我们，在异国他乡也会想故乡亲人。”
“这怎么能算铁证？反而说明他内心有柔软的地方。”
“柔软？！他那是装的！”武田几乎咆哮，“他越表现得在乎，越证明他伪装得深！！”
“武田君，冷静点。”
渡边语气平稳，“这段录音内容确实不妥。传出去，对松井阁下、对特高课的声誉都不好。”
“谢临洲已经死了，是死于瘟疫。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
武田和田中看着众人要么同情、要么回避、要么想“顾全大局”的样子，只觉得无力又荒谬。
谢临洲甚至不用辩解，单凭临死前几声喊妹妹的哀嚎，就轻易瓦解了他们想揭穿的“真相”。
这场忠诚与背叛的较量里，他们好像赢了刑讯室的对抗，却在人心的较量里一败涂地。
武田猛地收起录音机，脸色铁青，转身就走，背影满是愤懑。
田中看着他离开，又看了看众人，最终颓然坐下，把杯里的残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