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空气又闷又重,药味混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上。
那盏小小的煤油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床榻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云寄月正在用小勺给谢临洲喂解药。药很苦,她喂得很慢。
沈聿站在床边,看着谢临洲毫无血色的脸,拳头攥得发白。
“谢木头,你这混蛋明明说好要一起看到太平那天的…”
苏砚卿红着眼圈,手里的绣帕已经湿透。
沈筠坐在轮椅上,脸色比病人还难看。
望晴双手合十,眼睛肿得像核桃,心里一遍遍祈求漫天神佛。
陈鹤年守在门边,耳听八方,每一次外面的细微响动都让他肌肉紧绷。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爬过。
一个时辰了,谢临洲依旧毫无声息。
沈聿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了谢临洲露在薄毯外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谢木头…你醒醒啊……我们不能没有你啊……”
就在这时——
云寄月的手猛然一颤,药碗差点打翻:“动了!他的手指!”
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围拢过去。
在昏黄的光线下,谢临洲的手指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蝶须。
紧接着,他浓密的睫毛开始剧烈颤抖,仿佛在与沉重的眼皮搏斗。
良久,那双眼才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涣散的瞳孔在昏光里茫然地移动,试图聚焦,却一次次失败。
“呃……”
“疼……好疼……”
四肢百骸无处不叫嚣着撕裂般的痛楚,他试图动一下,却引来更剧烈的痛苦,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累………头很重……”眼泪无声滑落,“让我死吧……太累了……装不下去了……装了这么多年……太累了……”
话刚说完,沈聿的呜咽声就传了过来:“混蛋……你怎么敢说这话!”
“我们研制假死药、闯特高课、买通军医、跟火葬场的人周旋……拼了命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就这么糟蹋自己的命?”
谢临洲闭上眼:“太累了……装不动了……”
苏砚卿捂住嘴哭出声。
望晴扑过去握住他的手:“谢大哥……别放弃……”
沈筠深吸一口气,推动轮椅靠近,温和道:
“小满,我很理解你这种想要放弃的感觉,我从小体弱多病,六岁那年还中了奇毒,这些年我也常常痛得不想睁眼。”
“但是,疼痛证明你还活着。活着,才能让施加疼痛的人付出代价。”
“我们的国家千疮百孔,它需要每一个能喘气的人坚持下去。”
“你死了,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我们……我们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
陈鹤年递来温水:“喝水。活着才能继续斗。”
云寄月拧了热毛巾,轻轻擦掉他的冷汗。
谢临洲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
他看着这些哭花的脸,扯了扯嘴角。
“对不起……刚才说了傻话……不能死……还有事要做……”
“就算……只能活在阴影里……就算……人不人鬼不鬼……”
他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又看向同伴。
“只要还能喘气……我就要……走下去……和你们一起战斗……一起等到太平的那天……”
压抑的密室里,再次响起一片哭声。
沈聿用袖子狠狠抹脸:“这还差不多……”
接下来的日子,谢临洲在精心的照料下缓慢地恢复。
但谢临洲总是望着屋顶发呆。喂饭就张嘴,换药就翻身,像个提线木偶。
这天沈聿帮他换药,发现胳膊上一道旧伤结痂处有个黑点。轻轻一碰,谢临洲就疼得抽气。
“怎么了?”沈聿放轻动作,小心拨开结痂——一片生锈的铁屑嵌在肉里。
云寄月快步过来,镊子探进伤口时,谢临洲整个人僵住,瞳孔骤缩。
当铁屑带着血丝被取出,她的脸色变了。
苏砚卿颤抖着指向他小腿:“这里也有!”
清理变成了一场凌迟。
背上的鞭伤下、手臂的淤紫里、肩胛的旧疤中,甚至看似愈合的伤口深处,都藏着这些锈蚀的碎片。
它们被故意用带倒刺的鞭子、生了锈的棍棒打进皮肉,深及骨膜,像埋在血肉里的毒刺。
这些铁屑在伤口里不断摩擦感染,让愈合变得艰难,带来持续不断的剧痛。
每到阴雨天,疼痛就会加倍。
当最后一枚铁屑被取出,云寄月看着白瓷盘里十几片沾血的碎片,猛地转过身去。
沈聿眼睛通红,浑身发抖。他一把抓起盘子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和铁屑四溅。
一直强忍疼痛的谢临洲突然笑了,笑声空洞:
“怪不得……一直都那么痛……怎么养都养不好………”
“我还以为是自己没用……原来……他们早就算计好了……连一点缓和的余地都不留……”
一旁的沈聿发出痛苦的嘶吼。沈筠咳出血丝,苏砚卿和望晴抱在一起流泪。陈鹤年背对着众人,肩膀颤动。
云寄月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工具:“按住他,伤口要重新清创,不能留一点铁锈。”
新一轮的清创比之前更痛——要把被铁锈污染的肉一点点刮掉。
谢临洲死死咬住沈聿塞来的软木,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身体却因剧痛不停发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结束后,谢临洲浑身湿透地昏死过去。沈聿瘫坐在墙角,看看床上连昏睡都皱着眉的谢临洲,恨意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撕裂。
沈筠用手帕擦去嘴角的血,慢慢走到那堆散落的铁屑前,弯下腰,一片一片地捡起来,仔细包进手帕里。“这些,将来要摆在审判席上,让他们一一偿还。”
夜色深沉,密室里灯火摇曳。这些嵌入骨血的铁屑,成了刻在每个人心里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