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从昏迷中醒来时,谢临洲发现自己被转移到了一个稍微干净些的囚室,身上的伤口也得到了处理。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松井的命令。
松井还没有放弃从他这里获取情报,或者说松井内心那点扭曲的“养父子情谊”和“栽培之心”还在挣扎。
就在他强忍疼痛,飞速思考下一步对策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谢同学!听得到吗?我是俞琛!坚持住,别硬扛!
沈聿他们已经买通了狱卒和军医,会想办法送假死药进来!】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活下去,争取时间!别再激怒他们,适当……示弱!想办法博取同情!】
俞琛的传音如同黑暗中射出的一线微光,瞬间照亮了谢临洲混乱的思绪。
示弱……博取同情……
他立刻明白了俞琛的意图,也看清了自己唯一可行的生路。
当松井再次阴沉着脸出现在他面前时,谢临洲艰难地调整呼吸,改变了策略。
他不再强硬,也不再沉默,而是开始“卖惨”。
“养父……”他声音微弱,艰难地抬起被铐住的双手,想要去碰触松井的衣角,“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松井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怒火:
“错了?你背叛帝国,背叛我,一句错了就能抵消?”
谢临洲抬起头,泪水盈满眼眶:“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从我十一岁被您带回来的那天起,我就活在恐惧中。”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挨打时的情形,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当时只是一个小孩子,就要被那样打骂。”
松井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谢临洲继续道:“我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发烧了,烧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摸我的额头。”
“我知道是您,养父。那一刻我以为您是关心我的。”
事实上,松井那日只是路过,随手探了下他的体温就离开了。
但在谢临洲的叙述中,这成了一个温情的瞬间。
“还有那次过生日,您给了我点心,我舍不得吃,藏在枕头下好几天…”
谢临洲的声音哽咽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在测试我是否会私藏食物。”
“当我被拖出去打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接受您的赏赐也是错。”
松井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这些往事,他几乎已经忘了,但经谢临洲一提,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我一直在努力成为您期望的样子。”谢临洲的泪水滑落下来:
“我拼命学习,拼命训练,只希望您能多看我一眼,能像真正的父亲对待孩子那样,摸摸我的头,或者夸我一句。”
“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等待我的永远是打骂。”
“我太害怕了,养父。害怕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这时,书房门被推开,几位闻讯赶来的高级军官走了进来,其中包括特高课的新任负责人佐藤大佐。
“怎么回事?”佐藤冷冷地问。
松井刚要开口,谢临洲却突然转向佐藤,声音凄楚:
“佐藤先生,我有罪。我不该被抵抗组织威胁,不该因为他们拿我失散的妹妹性命相逼就动摇……”
“可我实在太害怕了,我父母早逝,我妹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恰到好处地透露了部分“真相”,却将主动的间谍行为包装成被迫的妥协。
佐藤眯起眼睛:“你妹妹?”
“是的,我十岁时在战乱中与她失散。”
谢临洲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我加入抵抗组织,只是因为他们承诺帮我找到妹妹我太想找到她了”
这个解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比起坚定的信念背叛,因亲情而动摇显然更容易被理解,也更容易引发同情。
一位年纪稍长的军官忍不住开口:“说到底,他还是个孩子啊。十一岁就被带到这里,能懂得什么家国大义?”
另一位军官也点头:“确实,若不是被龙国人蛊惑了,也不至于此。”
谢临洲敏锐地捕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他转向松井,声音几近乞求:
“养父,我知道我罪该万死。但在死前,我只想问您一句……这十几年来,您可曾有一刻,把我当作真正的孩子看待?”
这个问题像一把利剑,直刺松井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松井看着跪在地上的谢临洲,那张精致的脸上泪痕交错,眼神中满是孩童般的迷茫与无助。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被带到自己面前的男孩,瘦小,惊恐,却有着让人印象深刻的聪慧眼神。
他想起谢临洲第一次挨打时的情形。
那时男孩不过十一岁,被巴掌扇得脸颊红肿,却倔强地不肯哭出声。
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天真地问:“为什么要打人?我爹娘从来不打我。”
当时他觉得这男孩不知好歹,下手更重了几分。
现在回想起来,那不过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的本能反应。
“我…”松井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谢临洲看出他的动摇,继续加码:“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您的夫人生前很喜欢孩子。如果……如果夫人还在世,她会不会对我好一点?”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松井的心理防线。
他的亡妻,那个温柔善良的女人,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
她若在世,一定会很喜欢谢临洲这样聪慧漂亮的孩子。她一定会给他做点心,为他缝制衣裳,在他生病时守在床边…
松井几乎能想象出那幅画面:谢临洲穿着和服,坐在庭院里读书,他的妻子在一旁微笑着看他。那本该是他的家人,他的孩子…
而现实是,他把这个孩子变成了一个满心恐惧、连基本的是非都分不清的可怜虫。
“别说了…”松井声音嘶哑。
但谢临洲没有停:“养父,我知道我罪无可赦。我不求您原谅,只求您亲手了结我。死在您手里,总好过死在别人手中。”
他抬起泪眼,那眼神纯净得像从未被污染过的湖水:“就当是全了我们这十几年的父子情分。”
书房内一片寂静。几位军官面面相觑,都被这场面震撼了。
佐藤清了清嗓子,语气软了半分:“松井君,虽然谢临洲情有可原,但背叛帝国的行为不可饶恕。不过……”
“从策略上讲,过度使用酷刑,尤其是对谢临洲这样才貌出众、在士兵和军官中有一定好感的对象,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同情和反弹。”
“这样不利于稳定军心,也与帝国宣扬的‘教化’宗旨有所背离。”
一旁的渡边中佐忍不住上前半步,目光落在谢临洲脖颈上的一道鞭痕上,他倒抽口气:
“这下手也太重了些。就算犯了错,毕竟也曾是自己人,还是个这么年轻的晚辈,何至于此啊……”
其他军官也纷纷附和:
“确实,他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还是个孩子。”
“说到底是从小没爸妈疼,才被外面的人骗了。”
“我家小子跟他差不多大,还在上大学呢,他倒好,浑身是伤跪在这儿……”
松井看着跪在地上的谢临洲,内心波涛汹涌。十几年的相处,他不是没有感情。
只是那感情被权力欲和控制欲掩盖,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你先下去。”松井叹了口气,对谢临洲说,“容我考虑考虑。”
谢临洲被带下去软禁起来。看守他的士兵态度相当温和,甚至偷偷给他多拿了一条毯子。
“谢少佐,您保重。”年轻的士兵低声说,眼中满是同情。
接下来的几天,谢临洲的“忏悔”和“悲惨身世”在日军高层中悄然传开。
许多人开始为他求情。
“那孩子本质不坏,只是被抵抗组织利用了。”
“从小生活在恐惧中,分不清是非也是情有可原。”
“若是好好教导,以他的才智,定能成为帝国的栋梁。”
甚至连特高课的佐藤大佐都开始动摇:
“松井君,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毕竟,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松井内心的挣扎日益加剧。
他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翻出谢临洲从小到大的照片。
那个从瘦弱孩童成长为俊美青年的过程,他都一一见证,却从未真正参与。
他想起有一次,谢临洲高烧不退,昏迷中一直喊着“爹爹”。
那时他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就离开了,现在回想起来,心中刺痛。
他还想起谢临洲十五岁那年,在一次军事演习中表现出色,得到上级嘉奖。
当他满心期待地看向自己时,自己却因心情不好而故意贬低他的成绩,还罚他跪了一夜。
“如果我当时摸了他的头,夸他做得好……”松井喃喃自语,内心充满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