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伪装(1 / 1)

天没亮,赵佳贝怡就醒了。其实她一夜没怎么合眼,闭眼就是地图上那些暗红色的线条,像血管一样在黑暗里跳动。

她轻手轻脚爬起来,怕惊醒旁边熟睡的秀芹。小姑娘昨晚抱着菌种箱哭了半夜,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眼角还挂着泪痕。

篝火还剩点余烬,闪着暗红的光。赵佳贝怡往里面添了把松枝,火苗“腾”地窜起来,照亮了她提前收拾好的包袱——两件打补丁的粗布衣裳,一双纳了千层底的布鞋,半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子。

还有那个用油布裹了七八层的骨灰坛。坛子是老马从山外带回来的,最普通的黑陶,坛口用蜡封死了。

里面当然没有骨灰,只有那张用磺胺粉显影的地图,还有她连夜抄录的副本,用油纸裹了一层又一层。

“真像啊。”老马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她旁边,盯着骨灰坛,声音沙哑,“俺爹去世时,用的就是这种坛子。”

赵佳贝怡没说话,伸手摸了摸冰冷的坛壁。她想起顾慎之。如果他真有骨灰,该用多大的坛子装?那个总爱笑、总把“没事儿”挂嘴边的男人,最后连具全尸都没留下。

“赵医生,”老马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这个你带着。”

是个巴掌大的铁皮盒子,锈迹斑斑,但边缘磨得光滑。赵佳贝怡打开,里面是五发黄澄澄的手枪子弹。

“俺那把‘独一撅’改的手枪,你也带上。”老马压低声音,“就三发子弹,省着用。关键时候……别让自己落在鬼子手里。”

赵佳贝怡握紧铁盒,子弹硌得掌心生疼。“谢谢。”

“谢个屁。”老马别过脸去,用袖子狠狠擦了把眼睛,“活着回来。野人谷可以没俺老马,不能没你赵医生。”

天蒙蒙亮时,大家都起来了。没人说话,默默围着篝火坐成一圈。秀芹煮了锅稀粥,粥里放了最后一点野蜂蜜,甜丝丝的,却没人喝出甜味。

“赵医生,”根生突然开口,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个你带上。”

布包里是几块黑石头,磨得光滑,在晨光下泛着金属光泽。“这是咱野人谷的石头。你带着,就当……就当俺们都跟着你。”

小李也凑过来,递上个小竹筒:“这是俺昨天采的止血草,捣成膏了。万一受伤,抹上能顶一阵。”

陈工拄着拐杖,把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塞进她包袱。“这是俺画的动力水车改进图。要是……要是俺等不到你回来,你就照这个做,肯定比现在的好用。”

赵佳贝怡一一接过。石头沉甸甸,竹筒凉冰冰,图纸还带着炭笔的温度。这些就是野人谷的全部家当,是他们用命守着的东西。

“我会回来。”她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等炸了那鬼地方,我就回来。咱们接着造药,造更多的药。”

秀芹终于忍不住,“哇”地哭出声,扑过来抱住她。小姑娘瘦小的身子在怀里发抖,像风中落叶。

“秀芹不哭。”赵佳贝怡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菌种箱交给你了。那是咱们的根,比我的命还重要,记住了吗?”

秀芹拼命点头,眼泪糊了赵佳贝怡一肩膀。

太阳完全升起时,赵佳贝怡背着包袱,抱着骨灰坛,走出了野人谷。老马送她到谷口,指着山下隐约可见的小路。

“顺着这条路走二十里,就是赵家庄。城隍庙在村子西头,门口有棵老槐树,好认。”他顿了顿,“接头人……左手虎口有颗黑痣,暗号是‘这骨灰坛真沉’,你接‘亡夫念家,魂重’。”

赵佳贝怡点头,把暗号在心里又默念一遍。

“保重。”老马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转身进了林子,没回头。

赵佳贝怡抱紧骨灰坛,沿着小路往下走。路很窄,两旁是枯黄的茅草,草叶上结着霜。

她穿着粗布衣裳,头发胡乱挽成个髻,插了根木簪,脸上还特意抹了把锅底灰,看起来真像个憔悴的寡妇。

只是那双眼睛太亮,不像寻常村妇。

走了约莫十里,她在一处溪边停下,就着溪水看自己的倒影。水里的女人脸色晦暗,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她捧起水,狠狠搓了把脸,想把那份锐气搓掉些。

“记住,你现在是李王氏,丈夫李大山,在太原做苦力时被倒塌的房屋压死了。”

她对着水面低声说,“你要带他的骨灰回哈尔滨老家安葬。你公婆都死了,只剩个远房表舅在哈尔滨道外区开杂货铺……”

这些都是老吴给的身份信息,她背了整整一夜。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决定生死。

重新上路时,她刻意佝偻了背,脚步也变得拖沓,像个被生活压垮的妇人。骨灰坛抱在怀里,沉甸甸的,贴着心口。

午后,赵家庄出现在视野里。是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土坯房低矮,村口有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树下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

赵佳贝怡低着头,抱着骨灰坛,慢慢往村里走。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落在身上,探究的,同情的,漠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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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是谁家媳妇?”有个老太婆开口,缺了门牙,说话漏风。

赵佳贝怡停下脚步,挤出个凄苦的表情:“大娘,俺是……是回哈尔滨的,路过这儿,想讨碗水喝。”

“哈尔滨?那可老远了!”另一个老头磕磕烟袋锅,“咋一个人走?多不安全。”

“俺男人……没了。”赵佳贝怡把骨灰坛往上托了托,声音带了哭腔,“就剩这坛子……带他回家。”

几个老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不说话了。乱世里,这样的悲剧太多,多到让人麻木。

赵佳贝怡抱着坛子,深一脚浅一脚往村里走。按老马说的,城隍庙在村子西头。她故意绕了两条巷子,确定没人跟踪,才往西边去。

果然看见座破败的小庙,墙皮剥落,门楣上“城隍庙”三个字都模糊了。庙门口真有棵老槐树,比村口那棵还粗,树干上系着褪色的红布条,在风里飘。

庙门虚掩着。赵佳贝怡深吸口气,推门进去。

里面很暗,只有神龛前点着盏油灯,灯芯如豆。一个穿着破棉袄的男人背对着门,正在给城隍爷上香。香火味混着灰尘味,呛得人想咳嗽。

赵佳贝怡没出声,抱着骨灰坛站在门口。男人上完香,转过身来。

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国字脸,皮肤黝黑,左手虎口处果然有颗黄豆大的黑痣。他看见赵佳贝怡,眼神平静无波,像是看个陌生人。

“这骨灰坛真沉。”男人开口,声音粗哑。

赵佳贝怡心一跳,接道:“亡夫念家,魂重。”

男人点点头,走过来,伸手接过骨灰坛。坛子交接的瞬间,赵佳贝怡感觉到他手指在自己掌心快速划了三下——短、长、短。是摩斯密码的“安全”信号。

“跟我来。”男人低声说,抱着骨灰坛往庙后走。

庙后有个小院,堆着柴火。男人把骨灰坛放在柴堆旁,从怀里掏出半块银元。赵佳贝怡也掏出自己的半块,两块银元对在一起,严丝合缝,是一块完整的“袁大头”。

“我叫老周,是你表舅。”男人把银元收好,语速很快,“火车票已经买好了,今晚八点从太原站发车,到哈尔滨要三天两夜。你的身份是李王氏,这是良民证。”

他递过来一张硬纸片,上面贴着她的照片——是之前就准备好的,照片上的她更憔悴些。姓名、年龄、籍贯都对得上,盖章齐全。

“路上会有三次检查,最严的是山海关。但你是‘满洲国’良民,又是寡妇,只要不露破绽,应该能过。”

老周盯着她,“记住,你现在就是个死了丈夫、伤心过度的普通女人。少说话,多哭,哭不出来就掐自己。”

赵佳贝怡点头:“地图在骨灰坛里,封死了。要打开得砸碎坛子。”

“不用打开。”老周摇头,“到了哈尔滨,会有人接应你。你把骨灰坛完整交给他们,他们会处理。”

他顿了顿,上下打量赵佳贝怡:“你这样子还不行。眼睛太利,背挺太直。寡妇不是这样的。”

说着,他从柴堆里抓了把灰,不由分说抹在赵佳贝怡脸上、脖子上。又把她头发扯乱几缕,让她看起来更狼狈。

“还有这个。”老周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捣烂的草药,味道刺鼻,“抹在眼角,能催泪。万一要哭哭不出来,就用这个。”

赵佳贝怡接过,草药汁辣得她手指发麻。

“最后一样。”老周表情严肃起来,“如果……如果被捕,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活捉。

你怀里的手枪,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这不是怕死,是绝不能让他们从你嘴里问出任何事。明白吗?”

赵佳贝怡握紧怀里的铁皮盒子,子弹隔着衣服硌着肋骨。“明白。”

“好。”老周看看天色,“再过一个时辰,有辆拉柴的马车去镇上,你坐那车走。到了镇上,有人带你上去太原的汽车。

这一路,你不再叫赵佳贝怡,是李王氏。野人谷、磺胺、731……这些词,想都不能想。”

赵佳贝怡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眼时,那双总是清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浑浊的、属于苦难妇人的麻木。

“俺晓得了。”她哑着嗓子说,带着点关外口音。

老周盯着她看了几秒,点点头:“像了。”

他把骨灰坛重新塞回赵佳贝怡怀里,坛壁冰凉。“抱紧了,这是你男人的魂。他陪你回家。”

赵佳贝怡抱紧坛子,手指摩挲着粗糙的陶面。她想起顾慎之最后可能的样子,想起那些地图上血色的标记,想起王副院长说的“药不能停”。

坛子很沉,像抱着座山。

但她抱得稳。

因为坛子里装的,是无数亡魂的呐喊,是摧毁地狱的希望,是一个医者,在无药可医的绝境中,能开出的最狠的药方。

马车来的时候,夕阳正西沉。赵佳贝怡抱着骨灰坛爬上柴堆,蜷缩在角落。车夫是个沉默的老汉,甩了个响鞭,马车吱吱呀呀上路了。

她回头,最后看了眼赵家庄的方向。更远处,是野人谷所在的连绵群山。

山谷里,秀芹该在照看菌种,根生在磨石头,小李在熬药,老马在巡逻。石臼里的磺胺,应该又析出了一层新的结晶。

等回来时,该是冬天了。不知道第一场雪下的时候,能不能赶回去,和大家围着篝火,喝一碗热腾腾的野菜粥。

赵佳贝怡抱紧骨灰坛,把脸埋在膝盖间。

马车颠簸着,驶向血色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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