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游击队员那天,根生在石臼里磨黑石头粉末,突然哼起了小调。调子不成样,却透着股轻快,跟之前的沉闷不一样了。
赵佳贝怡蹲在旁边翻晒草药,听见了,忍不住笑:“今天咋这么高兴?”
根生挠挠头,手上的粉末扬起来,呛得他咳了两声:“俺也说不清。就是觉得……咱造的药,真能救人性命,值了。”
这句话仿佛一把利剑,精准地刺进了众人的心窝之中。这段日子以来,人们埋头苦干,再也没有人抱怨手中的石头粗糙硌手,更没有人去计较那碗稀粥里究竟有多少野菜。
每当看到磺胺结晶从石臼中缓缓析出时,那洁白如雪、宛如洒下一把精盐般的景象,便会令每一个人眼前一亮——因为他们深知,这些看似平凡无奇的白色粉末,实则蕴含着无尽的生命力和希望之光,它们可是能够将受伤的战友们从生死边缘硬生生拽回人间的无价之宝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生产流程变得越发顺畅起来。
小李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与实践摸索出了紫色蒿草的生长习性及规律,并对其分布情况了然于心,清楚知晓哪座山坡上的紫色蒿草最为肥美且所含有的有效成分含量也是最高的;
而根生则不断钻研创新,成功改良了石臼结构设计方案:他巧妙地在石臼底部添加了一层薄薄的铁皮作为隔热材料以提高其受热均匀度从而使得化学反应所需时间整整减少了一半之多;
与此同时,心灵手巧的秀芹更是将菌种箱照料得天衣无缝,以至于其中的链球菌得以迅速繁衍壮大并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之势,甚至当她每次轻轻开启菌种箱盖子的时候还可以隐约听到一阵细微却又清晰可闻的声响呢。
赵佳贝怡把这些都记在本子上。她用炭笔在树皮上画石釜的样子,标上“直径两尺,深一尺五”;画竹管冷凝器的接法,注明“竹节处用泥巴封死,防漏气”;连黑石头粉末的研磨细度,都写着“要像面粉一样,能飘起来”。
“这叫啥?”小李凑过来看,本子上的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很认真。
“土法制药大全。”赵佳贝怡笑着翻页,“等以后出去了,交给组织,让更多人能照着做。”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和治疗,陈工的腿部伤势已经恢复得相当不错,可以依靠拐杖支撑身体在营地里缓慢行走。然而,这位老工程师心中最为挂念的还是位于瀑布附近的动力装置。
每天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时,陈工便会早早地来到溪边,静静地蹲下身子,专注地绘制着各种复杂而精细的草图。
他手中握着一根细细的树枝,仿佛这根小小的枝条就是他与大自然之间沟通的桥梁一般。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面上被戳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印记——这些都是他智慧的结晶啊!
有一天,当陈工再次完成一幅新的设计稿后,他兴奋地拉过一旁的赵佳贝怡,将自己刚刚画好的草图递到她面前,并满怀期待地解释道:
“咱们可以利用这里天然的木材资源来制作一个巨大的叶轮,然后借助溪流的冲击力推动它旋转。
只要这个叶轮能够转动起来,就足以带动我们旁边那个沉重的石碾子啦!这样一来,研磨药粉可就轻松多咯!”
望着眼前这位充满激情且全神贯注投入工作中的老人,赵佳贝怡不禁心生感慨。她突然间回忆起最初与陈工相识之时的情景。
那时的陈工总是眉头紧锁,满脸忧虑之色,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让她这样一个年轻女性留在深山里受苦受累实在不妥,倒不如返回安全稳定的后方更为妥当些。
可如今再看看他吧,不仅对这项工程无比用心,甚至连吃饭睡觉都念念不忘那些尚未完善的细节问题。
此刻的陈工,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属于他的世界之中……
除了磺胺,他们还捣鼓出不少新东西。秀芹采的金银花,配上鱼腥草,熬出来的水治拉肚子特别灵;小李在崖壁上发现的一种野辣椒,榨出的汁抹在伤口上,能暂时止痛,虽然辣得人龇牙咧嘴,总比硬生生挨刀子强。
每次有新发现,大家就围在篝火旁试。上次小李熬了碗镇痛的药汁,自告奋勇先喝,结果辣得他直跳脚,眼泪鼻涕一起流,逗得大家笑了半天。笑声在山谷里飘着,像串银铃,把之前的紧张和压抑都冲散了。
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
深秋的一天,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派去山外联系的交通员老吴回来了,不是走回来的,是被两个游击队员抬回来的。他腿上中了一枪,血把裤腿都浸透了,脸色白得吓人。
“老吴!”赵佳贝怡赶紧扑过去,撕开他的裤腿。子弹穿透了小腿,伤口边缘发黑,看着就疼。
老吴攥着她的手,气若游丝:“赵医生……有信……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叠叠裹了七八层,里面是封信,纸页皱巴巴的,还沾着血。
赵佳贝怡的手一抖,信纸差点掉在地上。她展开信纸,字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被血糊了,看不清。
“鬼子……大扫荡……”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声音越来越抖,“好多村子……没了……医院……也被烧了……”
小李凑过来看,突然“啊”了一声:“王副院长……牺牲了?”
王副院长,那个曾经在赵佳贝怡初至延安时给予悉心教导的老革命家。
他总是喜欢叼着一只破旧的烟斗,慢条斯理地讲述着那些充满智慧和经验的话语,但每一句话都如同晨钟暮鼓般振聋发聩,尤其在紧要关头更是如此。
回想起上次前往卧虎岗运送药品的经历,王副院长轻轻拍打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佳贝怡呀,你们在这深山老林中生活实属不易,一定要咬牙挺住!这些药物可是咱们的救命稻草啊!”
此时此刻,赵佳贝怡再也无法抑制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泪水如决堤之水般顺着脸颊滑落,“啪嗒”一声滴落于信纸之上,瞬间洇染开来,形成了一大片斑驳的墨渍。
她的思绪渐渐飘远,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与王副院长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本珍贵无比的德文药典、他教授自己辨识各类草药时的谆谆教诲以及那句令人刻骨铭心的“医生的双手,必须承载得起生命的重量”
熊熊燃烧的篝火旁边,一片死寂,无人言语。秀芹紧紧拥抱着装着重要物资的铁皮箱子,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双肩也不时抽搐一下;
根生则默默地蹲伏在一旁,手中握着一根树枝,不停地用力戳击着脚下坚硬的土地,直至将其硬生生地挖出一个小小的土坑来;
而老马早已熄灭的烟袋锅里,依然闪烁着微弱的火星,仿佛象征着他心中那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然而,他却浑然不觉,依旧机械般地吧嗒吧嗒吸着烟,眼眶中的赤红血丝愈发明显,宛如蛛网一般密布。
悲伤像块大石头,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赵佳贝怡站起身。她把信纸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然后走到篝火边,添了块干柴。火苗“腾”地窜高,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
“同志们,”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都抬起头。”
没人动。小李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抬起头!”赵佳贝怡提高了声音,“难道王副院长牺牲了,咱就该在这儿哭?难道鬼子烧了医院,咱就该认输?”
她弯腰捡起个小陶瓶,里面装着刚生产的磺胺,晶体在火光下闪着冷光。“看看这个!”她把陶瓶举得高高的,“这不是普通的药,是拳头!是打向鬼子的拳头!”
“王副院长没了,咱得替他接着干!医院烧了,咱就在山里造药,造更多的药!救活一个战士,就等于多打一个鬼子!救活一百个,就等于多了一百杆枪!”
她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像擂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鬼子以为烧杀抢掠就能吓住咱?错了!”赵佳贝怡的眼睛亮得像燃着的火,“咱中国人,骨头是硬的!
倒下一个,站起来十个!失去一块根据地,咱就再建十个!只要还有一口气,这药就不能断!这火,就不能灭!”
“对!不能灭!”老马猛地站起来,烟袋锅往石头上一磕,发出“当”的一声,“老子这条命是药换的,现在该老子豁出去了!多造药,多救人,替王副院长报仇!”
“报仇!”根生也站起来,拳头攥得咯吱响,“明天我就把石臼改了,争取多造一倍的药!”
“我去采更多的金银花!”秀芹抹了把眼泪,声音还有点抖,却带着股劲,“多配点治拉肚子的药,让前线的同志少受罪!”
“我把那个叶轮做出来!”陈工拄着拐杖,往溪边挪了两步,“保证让磨药粉的效率翻番!”
小李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往石臼里添了勺黑石头粉末,拿起木勺开始搅拌。“哗啦,哗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
赵佳贝怡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笑了。眼泪还挂在眼角,嘴角却扬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野人谷就热闹起来了。
根生叮叮当当敲着石臼,想把它改得更大;小李背着竹筐,往采蒿草的山坡走去,脚步比平时快了一倍;
秀芹蹲在溪边,认真地清洗着金银花,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陈工指挥着几个人砍木头,要做他的叶轮;老马带着战士们在谷口加了岗,眼神比平时更警惕了。
赵佳贝怡坐在石灶旁,往石臼里加原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她的手上,落在白色的结晶上,闪着细碎的光。
她仿佛看见王副院长在对她笑,看见杨教授在点头,看见那些牺牲的同志在看着她。
“放心吧。”她轻声说,像是在对他们承诺,“这火,灭不了。”
夜幕降临时,新的磺胺又结晶出来了。白花花的,像堆雪。赵佳贝怡把它们小心地装进陶瓶,贴上标签——“第38批”。
篝火在营地中央燃烧着,噼啪作响。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有泥有汗,却都带着股韧劲。这火焰,或许不像城里的电灯那样亮,却比任何光都更能照亮人心。
它在山谷里燃烧,在每个人的心里燃烧。它会烧下去,烧过深秋,烧过寒冬,烧到鬼子被打跑的那一天,烧到黎明到来的那一天。
因为这火焰,是用信念点燃的,是用热血浇灌的,是任何黑暗都无法扑灭的——不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