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篝火“噼啪”响。根生正往石灶里添柴,锅里的红薯粥咕嘟冒泡,香气混着松针味,在谷里飘散开。
“开饭喽!”他吆喝一声,手里的铁勺在锅沿上敲得叮当响。这几天生产顺利,攒下小半袋磺胺,藏在石缝里,像藏了堆星星。
话音刚落,就见老郑领着两个人从林子里钻出来。那两人走得跌跌撞撞,前面的扶着后面的,裤腿上全是泥,衣角还在滴着血。
“赵医生!”走在前面的人嗓子哑得像砂纸,看见赵佳贝怡就扑通跪了下去,“求您……救救我哥!”
赵佳贝怡心里一紧,赶紧跑过去。被扶着的那人左肩塌着,粗布褂子被血浸透,黑红一片,往下滴的血珠在地上砸出小坑。他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发青,进气多出气少,眼看就快不行了。
“咋回事?”她扶住伤员,手指刚搭上脉,就觉着手腕冰凉,脉搏弱得像游丝。
“我们是山北游击队的。”跪着的人抹了把脸,混着泥和泪,“昨天伏击鬼子运输队,中了埋伏……队长为了掩护我们,伤得更重,还藏在鹰嘴崖……我哥他……他快撑不住了……”
周围的人都停了手里的活,看着这俩不速之客,眼神复杂。石缝里那点磺胺,是全队熬了多少通宵才攒下的,每个人手上都磨出了血泡,现在要给素不相识的人用?
小李往石缝那边瞥了一眼,嘴唇动了动:“赵医生,咱的药……”
赵佳贝怡仿若未闻般继续手上动作,只见她迅速地撕开伤员肩部已经被鲜血浸透且黏糊在一起的布条。
随着布条与血肉分离发出轻微撕裂声后,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犹如血窟窿一般狰狞恐怖的伤口展现在众人眼前——那颗罪恶的子弹头深深地嵌进了肩胛骨缝隙之中,而四周原本鲜嫩红润的肌肉此刻也已尽数变黑坏死,并散发出阵阵刺鼻难闻的腥臭味道直往人鼻腔里钻去……
秀芹,快拿磺胺和手术刀过来!赵佳贝怡语气焦急地喊道,同时伸手接过同伴递来的手术器械开始准备接下来的治疗工作,根生,你立刻去把那间刚刚搭建好的简易棚屋清理一下腾出空间来,然后赶紧烧些热水备用!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一旁默默观察情况的小李突然再次开口叫住了正全神贯注投入到救治伤员中的赵佳贝怡:
赵医生这次他的嗓音明显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哭腔,可是那药那可是咱们冒着生命危险才换来的啊!
没人再说话。秀芹抱着药箱跑过来,铁皮箱上的锁哗啦响;根生拎着水桶往棚屋跑,桶底磕着石头,发出咚咚声;老马把步枪往墙上一靠,开始削木棍——那是给伤员咬着忍痛用的。
棚屋里,油灯被风吹得晃晃悠悠。赵佳贝怡用开水烫了烫手术刀,刀刃在光线下闪着冷光。她让秀芹按住伤员的肩膀,自己深吸一口气,刀尖对准伤口边缘。
“忍着点。”她说。
伤员猛地睁了睁眼,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啥,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他突然抓起旁边的木棍,死死咬在嘴里,牙花子都咬白了。
手术刀轻轻地划过皮肉,那细微的声响仿佛一把尖锐的锥子,无情地刺穿每一个人的心脏。
鲜血如决堤般瞬间喷涌而出,沿着手臂流淌而下,染红了肘部,并不断滴落至地面的干草之上,迅速渗透开来,形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红色血迹。
秀芹颤抖着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伤口,但鲜血依然源源不断地涌出,很快便将手中的布条浸湿。她的手指紧紧握住布条,似乎想要阻止血液外流,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就在这时,赵佳贝怡突然眼前一亮,她惊喜地喊道:找到了!原来,她手中的镊子尖端夹住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这个发现让她兴奋不已,同时也倍感紧张。她全神贯注地操作着镊子,试图将那颗深藏于骨缝中的子弹取出来。然而,无论怎样努力,子弹始终稳稳地嵌在其中,丝毫没有动弹的迹象。
赵佳贝怡咬紧牙关,手腕稍稍发力,只听得的一声轻微响动,子弹终于被硬生生地从骨头里拔了出来。伴随着丝丝缕缕的血丝,子弹头掉入旁边的瓷盘中,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那位身负重伤的英勇战士正在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巨痛折磨!
他那身躯犹如狂风中的树叶般不住颤抖,身体各个部位都不受控制地猛烈抽搐起来;
原本应该紧紧咬在口中用以分散疼痛注意力的木棍,也已在他顽强坚韧的意志力作用下变得破烂不堪、惨不忍睹——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牙印子!
一颗颗晶莹剔透如珍珠般大小的汗水顺着他苍白憔悴的脸颊滚滚而下,仿佛一串串断线的珍珠项链,永不停歇似的接连不断滴落于地面之上……然而即便遭受这般撕心裂肺之苦,这位无畏无惧的钢铁硬汉却硬是咬紧牙关,未曾发出一丝一毫的呻吟声来!
赵佳贝怡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名坚强不屈的勇士紧攥成拳头的双手,只见其手指尖由于太过使劲儿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之色,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莫名奇妙且无以名状的感动与震撼之情。
缝合的时候,油灯突然灭了。根生赶紧点上新的,火苗窜起来的瞬间,赵佳贝怡看见伤员的眼泪从眼角滚下来,砸在草堆上,洇出个小湿点。
手术做完,天已经黑透了。伤员被安置在棚屋的草堆上,呼吸渐渐匀了。赵佳贝怡摘下用纱布做的口罩,脸上全是汗,后背的衣服能拧出水来。
“老马,挑俩人,跟我去鹰嘴崖。”她往水壶里灌了点水,“那通信员说队长伤在胸腹,得赶紧去。”
老马把步枪往肩上一扛:“我去!再让根生和小李跟着,他俩识路。”
“我也去!”秀芹突然说,手里还攥着没用完的磺胺粉,“万一……万一需要换药呢?”
赵佳贝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棚屋里昏睡的伤员:“你留下,照看他。我们快去快回。”
临走前,她往药箱里塞了半瓶磺胺,沉甸甸的。这几乎是库存的一半了。小李跟在后面,踢着地上的石子,气鼓鼓的:“要是……要是咱自己人受伤了咋办?”
赵佳贝怡没回头,脚步在碎石路上踩得沙沙响:“那就再接着造。只要人在,药就有。”
夜黑得像墨,山路上的碎石子硌得脚生疼。带路的通信员走得飞快,手里的火把晃来晃去,把影子拉得老长。老马走在最前面,步枪上了膛,耳朵支棱着听周围的动静。
快到鹰嘴崖时,突然听见草丛里有动静。老马猛地举枪:“谁?”
“是……是我……”草丛里爬出个黑影,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
他便是那位英勇无畏的游击队长。此刻,他正倚靠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之上,胸口涌出的鲜血已经将那块坚硬的石头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但即便如此,他手中依然紧紧握着一把破旧不堪却威力不减当年的驳壳枪,黑洞洞的枪口始终对准着前方,仿佛只要敌人稍有异动,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继续投身到激烈的战斗之中。
看到这一幕,赵佳贝怡心急如焚,她快步飞奔上前,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触摸着队长的颈动脉。谢天谢地,尽管心跳异常微弱,但至少证明他仍然活着。
快!立刻抬起担架!
赵佳贝怡高声呼喊着,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焦急与紧张。然而,当她的双手刚刚触及到队长那件早已被鲜血浸透的衣衫时,突然间感觉到掌心一阵灼热传来——原来,伤口仍在不断渗出血液,显然这是一处严重的贯穿伤。
回程之路变得越发艰难险阻起来。担架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摇晃,每一次晃动都会让躺在上面的队长痛苦地呻吟出声,口中不时吐出暗红色的血水和泡沫。
赵佳贝怡紧跟在担架旁,不敢有丝毫松懈。她每隔一小段时间就要伸手去探一下队长的脉搏,那颗悬起的心如同被千斤巨石压住一般沉重无比。
回到营地时,天都快亮了。秀芹听见动静,举着油灯跑出来,看见担架上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娘……伤得这么重……”
又是一场硬仗。清创、止血、撒药……赵佳贝怡的手累得直打颤,好几次差点握不住手术刀。当最后一针缝合完,她瘫坐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药箱空了小半,那瓶最宝贵的磺胺,见了底。
接下来的几天,棚屋成了战地医院。赵佳贝怡和秀芹轮流守着,隔一会儿就量体温,换药布。两位伤员发了好几次高烧,烧得胡话连篇,嘴里喊的都是“打鬼子”“冲啊”。
第五天早上,游击队长突然睁开了眼,嗓子干得冒烟:“水……水……”
赵佳贝怡赶紧端来温水,用小勺喂他。水滑过喉咙,队长咳了两声,眼里慢慢有了神。“是……是你们救了我?”他看着赵佳贝怡,又看看周围的人,眼圈一下子红了。
“躺着别动。”赵佳贝怡按住他,“好好养伤,比啥都强。”
队长却挣扎着想坐起来,胸口的伤口被扯得疼,他龇牙咧嘴的,却不肯躺下:“俺们游击队……欠你们一条命!这药……是神药啊!有了它,前线的兄弟……就能多活多少啊!”
赵佳贝怡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她走到石缝边,看着剩下的那点磺胺,心里突然亮堂了——之前觉得药是宝贝,现在才明白,被药救活的人,才是最金贵的。
十几天后,两位伤员能拄着拐杖走路了。临走那天,队长给所有人敬了个军礼,动作有点笨拙,却格外郑重。“赵医生,等打跑了鬼子,俺们来接你们!到时候给你们盖最好的药房,用最好的设备!”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根生突然挠挠头:“赵医生,咱的药虽然用了不少,可……可咋觉得心里这么敞亮呢?”
赵佳贝怡望着远处的山,阳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洒下金斑。“因为啊,”她捡起块黑石头,掂量着,“这药的分量,从来都不在多少,在它能撑起多少条命。”
篝火又燃起来了,锅里的红薯粥冒着热气。大家围坐在一起,没人再提药少了的事。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像揣着块暖石——那是生命的重量,比任何金银都珍贵。
石臼里,新的磺胺正在慢慢结晶,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撒了把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