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势力的反扑并非空穴来风,其激烈程度与组织性,远超一些新政官员的预料。
启明三年春,几起标志性的事件,将矛盾彻底公开化、白热化。
河南归德府,一个田连阡陌的致仕侍郎家族,倚仗朝中故旧,公然抗拒清丈,打伤户部派出的丈田官差。知府慑于其势,不敢深究。
山东兖州,几家大盐商勾结地方官,利用尚未完全废除的“灶籍”残余,逼迫已脱籍的盐工重新为奴,抵制“废贱籍”令,引发大规模斗殴,死伤数十人。
南直隶苏州,以纺织业起家的巨贾沈氏,因不满新商税,联合其他商人罢市,并暗中资助本地士子撰写檄文,攻击“与民争利”,煽动民意。
更严重的是,在陕西渭北,一个曾投降大顺、又归顺清朝、最后见风使舵投靠大陈的土豪冯全礼,竟暗中勾结溃散的旧明军余部、地方土匪,打出“反均田,复旧制”的旗号,聚众数千,攻占县城,杀害支持新政的知县及数名格致院下乡推广新农具的学员,震动朝野。
消息传至北京,武英殿内的气氛凝重如铁。陈远面沉似水,将几份急报重重拍在御案上。
“看看!清丈受阻,新税难行,废籍反复,商人罢市,乃至土豪聚众造反!”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朕的诏书,出了紫禁城,难道就成了废纸?朕的官吏,是朝廷的官,还是这些土豪劣绅的家奴?!”
殿内,赵胜、秦玉凤、李邦华、徐光启、柳如是等核心重臣肃立。
赵胜虎目圆睁,杀气腾腾:“陛下!乱世用重典!对这些冥顽不灵、对抗朝廷、残害良善的蛀虫,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当以雷霆手段,犁庭扫穴,尽数诛除!臣请率兵,先平渭北之乱,再赴各地,为陛下涤荡污浊!”
秦玉凤亦道:“陛下,新政乃国本。
此等土豪劣绅,实为地方毒瘤,平日欺压乡里,战时首鼠两端,新政触及其根本利益,故跳梁反抗。
不除,则政令不出州县,百姓永无宁日。
臣附议朔国公之言,当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可命各地驻军,配合新任干员,同时动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文官方面,李邦华较为持重:“陛下,朔国公、镇北侯所言甚是。
然则,需有法可依,有名可正。
若一味以兵剿之,恐落下‘暴虐’口实,亦使中间观望者恐惧。
不若双管齐下:一,明发诏书,列举其对抗新政、残害官民、聚众为乱等罪状,定为‘新政之敌’、‘国朝蠹贼’,昭告天下。
二,派遣得力御史、干员,持尚方剑,分赴各案发之地及类似情状严重之州县,明察暗访,掌握实据,然后依《大陈律》与新政诏令,公开审判,明正典刑。
首恶必办,胁从可究,财产抄没,分与百姓。
如此,既显朝廷依法行事,又收杀猴儆鸡之效。”
柳如是补充:“《京报》需紧密配合,将这些土豪劣绅的罪行、朝廷查办的决心、过程的公正、结果的公示,详尽报道,让天下百姓看清其真面目,知晓朝廷为民除害之决心。舆论之刃,有时胜过千军万马。”
陈远听取众人意见,沉吟片刻,决断道:“诸卿所言,皆有理。朕意已决:”
“第一,军事镇压。
命秦玉凤,持节,调宣大精兵五千,即赴渭北,剿灭冯全礼乱党,首要逆匪,无论首从,尽数诛戮,悬首示众!
其族中骨干,同罪。
抄没其家产,土地分与当地佃户、贫民。
此役,务求速、狠、公开,让天下人看看,武装对抗新政,是何下场!”
“第二,政治清算。
擢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杨涟为钦差大臣,赐尚方宝剑,全权负责彻查、清算河南归德、山东兖州、南直苏州等典型案例,及全国其他类似情状!
朕许你先斩后奏之权!对抗拒清丈、破坏废籍、抵制新税、勾结罢市、残害新政官吏百姓之土豪劣绅、不法胥吏、奸商巨贾,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可夺其功名,抄其家产,罪大恶极者,立斩,家眷流放!
所抄财产,除弥补官府损失、抚恤受害者外,尽数充公,或分与受害百姓、新兴自耕农!”
“第三,舆论配合。
《京报》即出特刊,详列冯全礼等罪状,刊载朕之决心。
后续,全程报道杨涟钦差办案过程,公开审判,公示罪证,让正义在阳光下执行!
各地官府,需组织百姓观审、听宣!”
“第四,制度巩固。
借此机会,加速推行‘里甲制’改革,试行‘乡老议事’,选拔正直贫民、支持新政的士子参与地方事务,瓦解土豪对基层的控制。
强化巡检司、民壮建设,归县令直管,防范地方武装化。”
“记住,”陈远目光如电,扫视众人,“此次清算,非为泄愤,乃为新政开路,为国除蠹,为民请命!
要打得狠,也要打得准,打得有理有据,打得人心大快!
让那些还在观望、犹豫、甚至暗中使绊子的人知道,顺新政者昌,逆新政者亡!
启明之天,容不得这些魑魅魍魉!”
“臣等遵旨!”众人凛然受命,皆知一场席卷全国、腥风血雨却又关乎国运的大清算,即将拉开序幕。
旧势力反扑,清算土豪劣。
陈远不再容忍,果断亮剑。
军事镇压与政治清算双管齐下,舆论攻势与制度巩固紧密配合。
这场斗争,不再是简单的政令推行,而是新生政权与盘踞地方数百年的封建残余势力之间,你死我活的总决战。
其惨烈程度,或许不亚于一场战争,但其结果,将决定“启明新政”能否真正扎根,决定大陈王朝是走向繁荣,还是重蹈覆辙。
帝国的车轮,在碾过战场之后,又将隆隆驶向另一片更为复杂、也更为关键的战场——社会变革的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