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九年,六月二十三,亥时三刻。
夜幕如墨,将庞大的北京城彻底吞没。
连续多日的紧张与饥饿,让这座城市在黑暗中显得死寂而压抑,唯有内城方向几点零星的灯火,以及外城墙上游动如鬼火般的哨灯,证明着这里还有活物。
永定门瓮城内,参将陈洪范全身披挂,手按刀柄,在亲兵的簇拥下,立于门洞旁的藏兵洞内。
他脸色在火把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死死盯着漆黑的门洞和那道厚重的包铁城门。
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内衬。
他身边,是同样紧张的把总、哨长,以及李明睿派来的心腹家人。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着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计算着时辰。
约定的子时,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
“将军,弟兄们都准备好了。门轴上了油,千斤闸的绞索也检查过了,随时可以升起。” 一个亲兵低声禀报。
“赵良栋、马宝那边,有消息吗?” 陈洪范问。
“刚才朝阳门方向传来暗号,一切就绪。东便门也回了信。”
“内城有什么动静?”
“探子回报,内城各门紧闭,守军似乎增加了,但未见大规模调动。鞑子可能还在犹豫,或者想固守内城。”
陈洪范稍稍安心,但心头的巨石仍未落下。
开城门,如同在悬崖边跳舞,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再次在心中推演计划:子时一到,三声爆竹为号,他下令升起千斤闸,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同时,朝阳门、东便门依样打开。
城头上,他的心腹会解决掉不肯配合的满洲监军和死忠。
然后,点燃三堆篝火,向城外发出信号。城外大军见到信号,便会迅速入城……
“将军,子时了!” 亲兵低呼。
陈洪范浑身一震,眼中闪过决绝,低喝道:“放号炮!”
“嗤——砰!”
“砰!砰!”
三声尖锐的爆竹声,几乎在同时,从永定门、朝阳门、东便门方向冲天而起,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开,声音传得极远!
“动手!” 陈洪范厉声下令。
“嘎吱吱——轰隆隆!”
永定门那扇沉重的、闭合了许久的包铁城门,在数十名健卒的奋力推动下,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呻吟,向内缓缓打开!
与此同时,门洞上方的千斤闸,也在绞盘的转动下,被缓缓提升!
城外的护城河上,吊桥轰然落下,砸在对岸,发出一声闷响。
几乎是同一时刻,朝阳门、东便门方向,也传来了类似的、令人心悸的城门开启声和吊桥落下的撞击声!
“城门开了!迎王师啊!” 不知是谁,在城头发出一声嘶吼。
“迎王师!光复神京!”
呼喊声从几个城门处响起,迅速蔓延开来。
城头上,忠于陈洪范的士兵迅速控制了局面,零星的反抗被迅速镇压。
预先组织好的民壮,按照计划,在城内几处偏僻衙署点燃了火堆,制造混乱。
火光,映红了部分夜空。
城外,卢沟桥大营。
一直未曾卸甲的曹变蛟,几乎是和衣躺在帅帐中的。
当那三声约定的爆竹声隐隐传来时,他猛地从行军榻上坐起,几步冲出帐外。
“将军!看!城门方向有火光!听声音,是永定门、朝阳门那边!” 值夜将领激动地指向北京城方向。
曹变蛟举起千里镜,但夜色中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那几个方向似乎有光影晃动,并隐约传来喧嚣声。
“报——!”
一骑夜不收飞驰入营,来不及下马,就在马上嘶声大喊,“永定门开了!吊桥放下了!城头有人挥舞火把,是三堆!是约定信号!”
“再探!确认朝阳门、东便门情况!” 曹变蛟强压心中激动。
很快,更多探马回报,确认三处城门均已洞开,城头已换上了约定的标志——一面白旗中间挑着红灯。
“天助我也!”
曹变蛟狠狠一握拳,厉声道:“传令!前锋营,立刻出发,控制永定门、朝阳门、东便门!入城后,按预定路线,直扑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打开内城通道!”
“中军各营,依次开拔,进城后分据要地,弹压混乱,清剿残敌,保护府库、衙署、粮仓,尤其是紫禁城、太庙、天坛,没有本将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更不许破坏一草一木!”
“骑兵营,绕城巡视,堵截可能从其他城门逃窜的残敌!”
“炮队原地待命,没有命令,不许开炮!”
“宣教官、军法官随军入城,维持军纪,安抚百姓,张贴安民告示!”
“快!行动!”
命令如山,早已枕戈待旦的大陈军立刻行动起来。
前锋营三千精锐,如同离弦之箭,冲出营寨,兵分三路,向着洞开的城门狂奔而去。
陈洪范站在敞开的永定门门洞内,看着远处如潮水般涌来的、火把映照下的玄甲洪流,听着那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心中五味杂陈,有后怕,有激动,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虚脱。
他整理了一下盔甲,对身边人道:“走,随我……迎王师。”
当先一队大陈骑兵旋风般冲过吊桥,进入瓮城。
带队军官勒住战马,目光如电,扫过陈洪范等人,厉声问:“何人献门?”
陈洪范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罪将原清永定门守将陈洪范,率部归顺大陈,献门以迎王师!”
军官验看了陈洪范的身份和约定的信物,脸色稍霁,在马上略一拱手:“陈将军弃暗投明,立此大功,曹将军必有重赏!
请将军暂且约束部众,协助我军维持此处秩序,清点城门防务。
待曹将军入城,再行封赏!”
“末将遵命!”
越来越多的部队涌入城门,迅速控制城门楼、城墙、瓮城,并分出兵力,沿着大街,向着内城方向推进。
入城部队军纪严明,对跪地投降的散兵游勇不予理会,对惊慌的百姓高声安抚“大陈王师至此,秋毫无犯,百姓各安其室!”,直奔各自预定的战略目标。
与此同时,内城方向,终于被巨大的动静惊动。
武英殿内,刚刚和衣躺下的济尔哈朗被亲兵慌乱叫醒。
“王爷!不好了!永定门、朝阳门、东便门……都开了!南蛮子……南蛮子进城了!”
济尔哈朗如遭雷击,瘫坐在榻上,面如死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他猛地跳起,歇斯底里地吼道:“点火!把午门、神武门下的火药都给本王点了!炸了!全都炸了!不能留给南蛮子!”
“王爷!不可啊!”
刚林连滚爬进来,抱住济尔哈朗的腿,“点了火药,咱们也跑不了啊!王爷,趁乱,咱们从地安门走,出皇城,或许……或许还能从德胜门混出去……”
“滚开!”
济尔哈朗一脚踢开刚林,状若疯魔,“我是太祖子孙,宁可死,也绝不受辱!” 他抽出佩刀,就要往外冲。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和火铳的轰鸣,迅速逼近。
大陈军的前锋,动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已经突破了内城几处防守薄弱的地方,杀了进来。
“王爷!快走!”
几名忠心耿耿的巴牙喇护军冲进来,架起挣扎咆哮的济尔哈朗,不由分说,向后殿拖去。
刚林等人也慌忙跟上,一群人在少数护军的保护下,仓皇向着紫禁城深处逃窜,企图从神武门或北安门(地安门)方向寻机逃命。
然而,他们绝望地发现,通往几个宫门的道路上,已经出现了大陈军士兵的身影。
更有一支精锐小队,目标明确,直扑午门、神武门下的火药堆放处,迅速制服了少数守军,扑灭了刚刚点燃的引信。
崇祯十九年,六月二十四,子夜过后。
北京,这座沦陷于异族之手多年的华夏故都,在经历了饥饿、混乱、阴谋与最后一刻的疯狂后,终于被来自南方的大陈王师,以这样一种近乎“和平”的方式,重新光复。
守将开城门,神京复汉仪。
陈洪范等人的“献门”,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避免了一场可能的惨烈巷战和紫禁城毁灭的悲剧。
曹变蛟的“围而不攻、攻心为上”之策,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当玄底金边的“陈”字大旗,在晨曦微露中,缓缓升上正阳门城楼时,一个旧的时代,正式落幕。
而一个新的时代,伴随着洪武皇帝陈远的意志,将在这座古老的都城里,开启崭新的篇章。
尽管,肃清残敌、稳定秩序、安抚人心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济尔哈朗等首脑也尚未落网,但历史的天平,已经无可逆转地倾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