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九年,夏四月(1646年5月)。
距离永定河那场决定国运的决战,已过去月余。
时间的河流,仿佛在这新旧交替的关口,流淌得格外沉静而有力。
北京城,这座帝国的囚笼,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城外,大陈军营垒连绵,旌旗如林,每日操练的号角与炮声清晰可闻,如同一只收拢了利爪的猛虎,静静地蹲伏着,给予城内无尽的压力。
城内,粮草日渐匮乏,谣言四起,恐慌如同毒藤般缠绕着每一个人。
紫禁城里的争吵早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绝望。
孝庄太后与顺治帝,在极少数心腹的护卫下,已秘密准备“西狩”(实为逃亡)。
而更多的满洲亲贵、文武官员,则在疯狂地寻找着各自的出路——贿赂守将、勾结汉官、甚至暗中向城外射去乞降的书信。
终于,在五月一个沉闷的清晨,北京的正阳门,在无人防守的状态下,悄然洞开。
没有血腥的攻城,没有惨烈的巷战。
一群身穿前明官服、神色复杂的汉官和士绅,战战兢兢地走出城门,手捧顺天府的印信、户籍黄册,以及一份由留守的满汉官员“联名”(实则多是汉官主导,满官或逃或默许)签署的降表,来到了卢沟桥大营前,匍匐于地,献城请降。
消息传来,赵胜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一面飞马报捷太原,一面依陈远事先指令,派出精锐一部,率先入城,控制九门、府库、官衙,维持秩序,同时严令不得扰民,不得劫掠,违令者斩。
大陈的玄底金边王旗,在初夏的微风中,缓缓升上了承天门(今天安门)的城楼。
这座沦陷于异族之手数载的华夏故都,以这样一种近乎和平的方式,重归汉家。
几乎是前后脚,辽东盛京(沈阳)也传来了消息。
在赵勇大军的持续围困、政治招抚以及朝鲜在鸭绿江畔的军事压力下,留守沈阳的满清宗室(如代善之子满达海等,他们未及逃回北京)和八旗残余,见大势已去,北京已失,再无战心。
在部分汉军旗将领和蒙古王公的“劝说”下,他们最终放弃了抵抗,打开城门,向赵勇请降。
象征着满清政权法统的盛京皇宫和福陵、昭陵(努尔哈赤、皇太极陵寝),被兵不血刃地接管。
尽管仍有部分死硬分子北逃吉林乌拉乃至更远的黑龙江,但满洲的“龙兴之地”,其政治心脏,已然易主。
太原,晋王府。
捷报如同雪片般飞来。
当陈远接到北京、盛京双双克复的正式塘报时,他并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样狂喜或激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图前,久久凝视。
地图上,代表大陈疆域的红色,已经从西北一隅,蔓延过了黄河,覆盖了整个中原、华北,如今更吞噬了北京,染红了辽东。
短短数年,从偏安一隅到奄有北国,这速度,快得让人眩晕。
“王上,万世奇功啊!当祭告天地,大赦天下!” 有臣子激动地提议。
陈远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却又更加深沉的表情。
他缓缓走到殿外,仰望苍穹。夏日的阳光灿烂夺目,普照着这片古老而新生的土地。
“祭告天地,是必然。大赦天下,亦可。”
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传遍殿前广场,让所有激动的臣子安静下来,“然,诸卿可知,取天下易,治天下难。
北京、盛京之克复,非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他走下台阶,目光扫过秦玉凤、柳如是、苏婉清、赵胜、赵勇等文武重臣,扫过那些充满期待与热切的面孔。
“北地初定,疮痍未复;南疆未平,割据犹在;蒙藏回疆,羁縻未固;百姓思安,百废待兴。”
陈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每个人心上,“昔日,我等潜龙在渊,于太原砥砺锋芒,是为‘潜龙勿用’。
后,趁势而起,鏖战中原,驱逐鞑虏,是为‘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而今,”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南方那依然分裂的广袤疆土,望向更遥远的未来。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这扫平群雄、混一宇内之路,方才走完一半。
南明、西贼、海寇,乃至更遥远的威胁,皆需惕厉。
而治理这万里江山,使百姓安康,社稷永固,更是千头万绪。”
“传旨。”
陈远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决断,
“第一,以王礼,迁崇祯帝后梓宫,妥善安葬,示天下以仁。
第二,北京既克,当顺天应人,择吉日,告祭天地祖宗,即皇帝位,定都北京,国号‘大陈’,改元‘洪武’(取“洪大武功,开基建业”之意)。
第三,大赦天下,非十恶不赦者,皆赦之。
第四,诏令天下,废剃发易服之令,复华夏衣冠。
第五,颁布《洪武政典》,将均田、免赋、兴学、劝工等新政,推及全国。
第六,派使者南下,传檄南明、西贼,令其削号归藩,共尊中国。
若执迷不悟,王师南下,犁庭扫穴!”
“即日起,休兵罢战,与民更始。
然,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尚早。
水师继续操练,新军整编不休,工坊日夜不停。内修文治,外备武攻。
这天下,该有一个崭新的、强大的、属于所有华夏子民的王朝,来带领它,走出泥泞,走向复兴了。”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在晋王府前响起,直冲云霄。
这声音,将随着捷报,传遍大江南北,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飞龙在天,尚待有时。
陈远,这位崛起于边塞,挽狂澜于既倒的王者,终于站在了华夏之巅,俯瞰着他亲手打下并即将治理的万里河山。
驱逐鞑虏的武功已然彪炳,而缔造盛世的文治,才刚刚拉开序幕。
前路依然漫长,强敌环伺,内政千头万绪。
但,一条巨龙,已然挣脱了束缚,显赫于田野,其目光所及,已是那至高无上的苍穹。
属于大陈洪武的时代,正式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