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这边众人刚散去,一股前所未有的干劲在各个院子里弥漫开来。
而在京城的另一头,太傅府的前厅里,气氛也同样“热闹非凡”。
只是气氛却与谢府大不相同,竟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紧绷。
苏老夫人歪在梨花木圈椅上,苏夫人陪坐在一旁的春凳上,婆媳二人俱是目光灼灼,对着案上一张洒金红帖翻来复去地端详。
那帖子红绸为面,洒金为字,正是谢家遣人送来的南山别院曲水流觞宴的请帖。
“我就说,谢家那老祖宗最是好脸面的。”苏夫人伸手摩挲着请帖的菱角,这几日紧锁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语气里满是笃定,“前番拒了咱们的提亲,不过是做做模样,给咱们个下马威罢了。你瞧,这气消了,台阶可不就递过来了?”
苏老夫人一手捻着菩提佛珠,一手轻叩着扶手,眼底也透出几分亮色,缓缓点头道:“这话在理。若真是铁了心要断了这门亲,又何必多此一举,下这么一份请帖?偏又选在府外的别院,还邀了满京城的世家子弟,这分明是想借这宴饮的由头,把提亲的事重新摆上台面,办得风风光光的,好把前些日子丢的脸面都找补回来。”
婆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投机,只觉此事定然是这般无疑,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真切。
“快,去把言儿叫来!”苏夫人猛地一拍大腿,忙唤过一旁侍立的丫鬟,扬声吩咐道,“就说我和老夫人在荣安堂等他,有天大的喜事要与他说!”
彼时暮色四合,残阳衔山,苏慕言方从翰林院回来,石青色的官袍尚未来得及换下,便见小厮满脸喜气地跑来报信,说府里得了谢家的请帖。
“谢家?”
苏慕言的脚步陡然顿住,唇边不自觉地漾起一丝笑意,这几日紧锁的眉头也跟着舒展了几分。
他只觉心头一阵轻快,先前压着的那块石头,竟似落了地一般。
“你先回院子候着。”
苏慕言对小厮摆了摆手,脚下不停,反倒加快步子,朝着老夫人的荣安堂快步而去。
他几步便冲进了前厅,一眼望见圈椅上的祖母与春凳上的母亲,忙上前见礼。
“祖母!母亲!”
苏慕言草草行了个礼,一旁丫鬟捧上的雨前龙井他竟是看也未看,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未曾察觉的颤斗:“孙儿刚听下人说,府里得了谢家的请帖?可是……可是谢家那边松了口,应了咱们家的提亲,才送来的帖子?”
他双目灼灼地望着婆媳二人,眼底满是期待的光彩,竟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谁知这话一问出口,厅内的气氛霎时便僵住了。
苏老夫人与苏夫人脸上的笑意凝了一瞬,婆媳二人对视一眼,终究还是苏老夫人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谢家倒没立时应下。”
一句话,便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苏慕言眼里的光,瞬间便黯淡了下去。
“不过——”苏老夫人话锋一转,见他这般模样,又软了语气安慰道,“帖子既送来了,便说明事情尚有转寰的馀地。你且别急,安心等着,待去了谢家的宴会,一切自会分晓。”
苏慕言听得提亲之事未定,心里自是免不了一阵失落,可转念一想,又觉此事合情合理。
毕竟是苏家先前……险些闹出事来,谢家如今摆些架子,也是应当的。
他这般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强自压下了那份不安。
却不知,就在他心绪难平之际,只隔了一条街的镇南王府里,亦有人为了这场宴会,辗转难眠。
镇南王世子贺云策的书房内,烛火通明,映得四壁的兵书战策都染上了几分暖意。
贺云策本该在灯下批阅军务,可握着狼毫的手却迟迟未落,目光总忍不住往窗外的夜色里飘,眉宇间带着几分难掩的烦躁。
终于,他似是再也按捺不住,将笔往笔架上一掷,抬眼看向一旁侍立的亲信青锋,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去打听打听,谢首辅家办的那个什么曲水流觞宴,可曾给咱们王府下了帖子?”
青锋听得这话,心头便是咯噔一下,暗道一声:又来了。
他偷偷抬眼觑了觑自家主子,只见贺云策面上故作镇定,一双眼却不住地往自己这边瞟,那副急不可耐又要强作矜持的模样,活脱脱象是丢了魂一般。
青锋心里暗暗叹气,自打那日谢家小姐及笄宴回来,自家主子便象是中了魔怔,三番五次地打听谢家的动静,尤其对那位谢雨瑶小姐,更是上心得不同寻常。
他面上半点不敢显露,忙躬身应道:“是!属下这就去打听!”
说罢,青锋便快步退了出去,走在廊下,还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我的爷,您这心思,怕是只差把“我想见谢小姐”五个字刻在脸上了!
青锋一走,书房里便只剩贺云策一人。他方才强装的镇定霎时烟消云散,烦躁地在书桌前来回踱了两步,末了停在墙边那架高大的紫檀木书架前。
贺云策熟门熟路地在一排兵书后面摸索片刻,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书架侧面竟弹出一个暗格。
他小心翼翼地从暗格里取出一卷画轴,那动作轻柔得,竟象是在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将画轴平铺在书桌上,缓缓展开,昏黄的烛火下,一个女子的身影便栩栩然映入眼帘。画中女子身着藕粉罗裙,眉眼间带着几分娇憨,又透着几分羞涩,一双眸子灵动逼人,竟似能说话一般。
这张脸,正是那日及笄礼上惊鸿一瞥的谢雨瑶!
那日不过匆匆一眼,贺云策却早已将这模样刻在了心上。
回来后,他凭着记忆,亲手将她描摹下来,藏在这无人知晓的暗格里,每日总要拿出来看上半晌。
贺云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画上人的眉眼,那素来冷峻的脸上,此刻竟漫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温柔,眼底却又藏着几分挥之不去的苦恼。
他对着那画象,低声喃喃自语,语气里满是怅惘:“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你娶回家呢?”
“能见到你的机会实在太少了……这般好的机缘,我若是不去,岂不是又错过了?”
“可若是去了,又该如何开口?难不成……”
他对着画象蹙眉沉吟,窗外的夜色渐深,书桌上的烛火摇曳,映着他挺拔的身影,竟生出几分说不尽的温柔缱绻来。